文／陳莞欣 攝影／影巷26號 場地協力／特有種商行台北店
編按：婦產科的診間，是女人眾生相的縮影。前立委林靜儀近年回歸婦產科醫師本行，推出《診間裡的女人2》，記錄她在行醫生涯中所看見的故事。她感嘆，女人一生的病痛，幾乎都和她們所承受的責任與他人的期待有關。中年後，女人能不能為自己而活，迎來獨立而愉快的老後？
婦產科醫師林靜儀始終記得多年前在診間，第一個在自己面前落淚的病人。那是一位50多歲的患者，經檢查發現陰道炎。不算棘手的毛病，開個塞劑即可。但她想起教科書上寫著，陰道炎可能和疲勞、免疫力下降有關，隨口問了一句：「最近是不是沒睡好？」沒想到，對方居然哭了出來，「林醫師，我兒子出車禍在加護病房，我一個禮拜沒睡了！」
我也嚇到，沒想到只是多問一句話，就打開她的眼淚（淚腺）。
林靜儀笑說。年輕時的這段插曲，總是提醒她診間的患者再多、看診時間有限，也要習慣性地多問幾句。因為那多問的一句，可能才是真正治癒患者的關鍵。
多數人對林靜儀的印象，來自她立委時期的表現。但在投身政治工作之前，她曾在中山醫學大學附設醫院擔任婦產科醫師10多年。2020年，她暫別政治工作，回歸醫師本行。有趣的是，無論是政治或醫學，女人的處境始終是她最關心的議題。
最貼近女人心事的診間 醫師醫病也醫心
台灣醫界有「五大皆空」的說法，意指內科、外科、婦產科、小兒科及急診科，因為工作繁忙、醫療糾紛多，往往不是醫學院學生的首選。但對林靜儀而言，成為婦產科醫師，卻像是命運的安排。
當年實習結束，她曾考慮外科、急診，都是自己有興趣也能勝任的專科。然而，相較於男醫師，年輕女醫師在外科得面臨更多的挑戰。像是她有幾次幫外科患者換藥，卻被老病人指導：「你不會，我教你。以前你學長都是這樣換的。」她也曾目睹學姊盡心照顧患者，出院時家屬卻抱怨：「醫師都沒來看。」女醫師不被尊重的處境由此可見一斑。
但婦產科不同。在女性居多的環境裡，女醫師和患者更容易建立信任關係。醫師和患者一樣，也可能經痛、經期不順、熱潮紅。相似的生命經驗，也讓患者願意透露更多的心事。
多年來的行醫生涯，林靜儀聽了不少女人的故事。婦產科的患者從10幾歲的少女到70、80歲的奶奶都有，求診原因也各自不同。但她最大的感觸是，
女人這輩子承受的壓力真是沒完沒了，而且很多都是外人給的。
妳的身體不是妳的身體 女人的病常是社會壓力造就
為什麼女人的病痛常和別人有關？林靜儀舉例，青春期的女孩，很多是媽媽帶來診間，急著問女兒的卵巢功能如何？胸部為什麼沒發育？就怕孩子生育功能不佳、性徵不夠明顯，影響日後婚姻。也有媽媽深怕孩子太早有性經驗，堅持到婦產科驗處女膜，以免自家女兒「吃虧」。然而，等到了20、30歲，若肚皮沒有動靜，家人又開始殷殷催促，「怎麼還沒懷孕？要不要去看婦產科？」
她指出，這種明示暗示的催生壓力，幾乎是每個女人都經歷過。就像她在前一段婚姻中，曾經一大清早接到當時婆婆的電話：「我們家桂花開了，是不是妳懷孕了？」讓剛值完夜班、只想睡覺的她好氣又好笑。
但有了孩子就沒事了嗎？林靜儀曾有位患者，明明已有6個女兒，卻仍想做人工生殖，因為先生的外遇對象懷孕了。護理師告訴她，「林醫師，我們一定要幫她。如果這次她再生女兒就輸了，可能要離婚了！」
她也遇過40多歲、即將更年期的女性，一進診間就要求做陰道整形。她委婉勸對方打消念頭，以免停經後陰道萎縮，太過緊實反而更不舒服。但患者堅持，「我老公外遇，一定是我哪裡不好。」更有60多歲的女性一輩子相夫教子，先生卻在中國上酒店，讓她染上性病。患者邊說邊哭，她能做的也只是開立性病檢查單和情緒穩定的藥物，讓患者至少能好好睡上一覺。
「女性的身體，往往被社會賦予了過多的責任和期待。」林靜儀無奈地說，醫師可以幫患者改善生理上的不適，但若患者所處的環境不變、心態照舊，身體的病也很難真正治癒。
更年期不可怕 停經其實是自由的開始
50歲以後，育兒生涯告一段落，女性人生的新階段才正要開始。林靜儀觀察，這個年齡層的女性最大的煩惱，莫過於伴隨著更年期而來的老化焦慮。不時有患者向她訴苦，「林醫師，我好怕更年期，會變老、變醜、身體會扁掉。」
但林靜儀認為，女人對更年期的恐懼，很大一部分來自社會的迷思。早期醫界認為，女性體內的雌激素一旦降低，就該多補充荷爾蒙。然而，積極鼓勵治療的同時，更年期所帶來的「威脅」也被不斷地放大：會骨鬆、會盜汗、陰道會變乾、小腹會變胖……。
「更年期被講的像是一種疾病。」林靜儀搖頭說道。即便後來的大型研究發現，持續補充荷爾蒙未必適合所有女性，更年期的汙名卻已深植人心。甚至曾有廠商為了推銷產品，刻意將停經後的女性畫成「乳房下垂、屁股扁塌」的形象，讓她非常憤怒。
該怎麼面對更年期？林靜儀指出，雌激素減少所帶來的最大改變，是卵巢停止排卵、子宮內膜也不會每個月固定增生。簡言之，就是身體從此不再負擔生育的功能。在診間，她常會反問焦慮的患者，「你有想生小孩嗎？」若答案為否，其實也就無須過度擔心。畢竟，「卵又不能當早餐！」
今（2021）年47歲的她不諱言，自己現在是「更年期進行式」。熱潮紅、冒汗、經期不規則等困擾的確存在，但開心的事也不少。好比，以後再也不怕經痛、不用買生理用品。想泡溫泉就去，旅遊行程不會被打亂，貧血問題也解決了。「完全解脫。可是大家提起更年期都是壞處，不太談好處。」林靜儀說。
她認為，女人只要想清楚自己要什麼，就不會為老化而緊張。從醫學的角度來看，50歲以後，子宮好發的病症會愈來愈少。除了很難預防的卵巢癌、子宮內膜癌外，無須太過擔心。定期篩檢、多運動、維持健康生活型態，人生必經的轉型期可以很平順地度過。至於逐漸消失的荷爾蒙，她則認為，「需要的時候夠就好，多了真的不好！」
50歲後人生更篤定 不管單身已婚都要為「一人生活」做準備
在診間看過形形色色的女子，林靜儀觀察，女人50歲和20、30歲，有一決定性的差異：不再迷惘。
還在生育年齡的女性，會有許多掙扎與煩惱。像是要不要生小孩？幾歲才要生？當媽媽後的工作怎麼安排？但是到了50歲，這些問題已經不再是問題了。人生的岔路愈來愈少，從此只要直行往前。「我覺得人生變得好篤定、好輕鬆。」林靜儀說。
她指出，50歲以後，女人的身體不再背負著他人的生育期待，反倒可以全心全意地照顧自己。尤其台灣女性的平均壽命為84歲，比男性多出了7年。未來的30年間，你是否準備好以獨立的心態，度過健康無憂的老年？
她回想，自己在30出頭時離婚。剛結束婚姻時，心情當然沮喪，也會擔心將來一個人的日子該怎麼過。直到後來，她讀了日本女性主義者上野千鶴子的暢銷書《一個人的老後》，書中寫到：
結婚也好，不結婚也罷，無論是誰，到最後都是一個人。
「於是，慢慢地我就準備好一個人了。」林靜儀說。近20年的單身生涯，她買了房子、認真工作存錢，最近也開始健身、控制體重。生活上，則逐漸找出自得其樂之道。像是一個人讀書、一個人旅行，即使只是一個人在自己的房間發呆都很好。
她笑說，「你擁有獨立生活的能力，就不會覺得『唉，我好可憐喔，孤老終生。』」就像她在診間裡看過的女性前輩，年紀愈大，反而愈自由。不為他人期待而活的女人，等在眼前的是豁然開朗的人生！
※相關閱讀：林靜儀著，《診間裡的女人2：不再害怕失去，婦產科女醫師陪妳找尋被遺忘的自己》，鏡文學出版
（原文刊載於《50+》；本文獲授權轉載；內容僅反映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社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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