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游姿穎 攝影／林晉加 場地協力／青沐初食 責任編輯／吳丹華
編按：人生下山的路途，如何讓自己變得完整？是要顧人怨，還是要讓人疼惜？《50+》請教台灣心理學界完形諮商專家曹中瑋，她認為好好面對自己，接納自己所有的特質（包括之前討厭的部分），是很重要的。少點自責，多點疼惜，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能好好照顧自己的力量。
50世代面對身體老化、職場壓力、空巢期的失去或是人生下半場的不確定，心裡常有很多的失落與擔憂。看遍人間百態的心理學專家，又是如何思考自己即將面臨的老後？
好好活著，活在當下，帶著既好奇又謙卑的心，平靜地面對生命中所有的遭逢。
這是64歲曹中瑋寫在新書《遇見完形的我》裡的自我期許。
一頭灰白短髮的曹中瑋，說起話來令人感到安心自在。她投入心理諮商領域已超過40年，是擅長情緒處理的台灣心理學界完形諮商專家。
不想成為顧人怨的老人 要讓自己變得完整
「過了中年進入老年，是要顧人怨，還是要讓人疼惜？如果你內心有很多怨懟，沒有好好去面對自己，甚至潛意識裡覺得自己過得太苦，一定會有很多抱怨，甚至不自主地對身邊的人『情緒勒索』，親密關係容易衝突，孩子也會害怕與你相處。」
曹中瑋認為，50歲前後猶如人生折返點，面對即將「下山」的人生旅程，讓自己變得完整，是這階段最重要的人生功課。
什麼是完整？你是否接納了全部的自己？
如同50、60世代的人，曹中瑋從小被教育成認真、順服、守規矩的乖乖牌，念書時連課堂中想上廁所都不太敢舉手；凡事努力認真，卻習慣性焦慮、擔心搞砸負責的事，也害怕自己會不會不如其他人有學問……外在行為她順應社會的框架，努力矜住卻充滿焦慮，也在不知不覺間危害了身體健康。
過往她也不喜歡自己易感又情緒化的特質，經常憂鬱痛苦，有礙理性思考。「小時候只要父母有爭執，我就會因為害怕他們分開而躲起來哭；或是談戀愛遇到一點不如意，也會難過到無法下床；對不公不義的事感到忿忿不平，但又會因為怯懦而妥協、不敢表達意見。」
外在太順服、內心太激動，讓曹中瑋對自己有很多「不喜歡」，甚至厭世，「剛開始從事輔導工作遇到想自殺的個案，當時連我都覺得活著沒什麼樂趣，怎麼有能力助人？」直到遇到「完形治療」，持續接納與整合自己，陪自己也陪個案走過生命中容易受挫、走偏、卡關的狀況，慢慢活得坦然。
如何開始整理自己？先接納討厭的特質
簡單來說，完形學派認為
只有當我們能清明覺察，才可能為自己做出較適當的『選擇』／決定」；只有當我們做了合宜的選擇，才容易坦然、歡喜地承擔起『責任』。
在這裡的責任，也許可以衍伸為「之所以成為自己」。
如何開始整理自己？曹中瑋說，「要先接納自己討厭的特質。」
「無論是乖巧、膽小、叛逆或情緒化，每個特質都是一體兩面，沒有好或不好，要相信所有特質都有功能，要去找出你討厭的特質對自己的幫助是什麼。」就像她原本不喜歡自己太過敏感，其實對諮商工作很有幫助，有更大的同理心去理解他人的處境。
她也舉了身邊的例子，一位志工平時工作認真、熱心助人，但總會因偶爾的自私念頭感到害怕，曹中瑋跟他說，「如果有一天你因為重感冒而不能工作，很可能就需要靠這『自私』才願意請假，讓你的身體可以好好休息嗎？那這個『自私』就是有功能的。」
擔任成熟有能力的國王 照顧每一個特質與情緒
接納自己所有特質也有方法，「就是跳出來，用另一個我和自己對話。」
曹中瑋提出「主體性自我」的概念：「想像『我」是一個王國的國王，王國的臣子們就是你身上所有的特質，『我』有強大的能力包容、接納並運用智慧展現、發揮各個臣子的特性。」
「這個『我』是成熟、有能力的大人，可以站在高處的位置照顧小時候受傷、無助的自己，也能安撫被情緒混亂的自己，透過自己和自己對話的練習，就能一步步整合出完整的我。」
聽起來有點抽象？別擔心，她提出2個練習方法：
1. 空椅對話
擺出2張空椅子，一張坐著的是我（主體性自我），另一張坐著是某個特質或是內在的另一個聲音。兩者進行對話並適時交換位置表達各自心聲。
書上有這樣的實作例子可參考：某人很討厭自己「衝動、愛冒險、沒定性」的特質，他先坐到「特質」的椅子上，向「主人」介紹自己的功能、被討厭的感覺，以及期待主人對待它的方式後，某人再坐到主人的椅子上，試著與特質打商量……如此一來一往，就像自我內在的相互了解與接納的過程。
2. 視窗對話
若覺得和空椅說話不自在，也可以用最熟悉的溝通方式——對話視窗。在電腦上開2個視窗取代椅子，也是輪流進入特質與主人的角色進行對話。
曹中瑋提醒，很多人在自我對話時經常會責怪自己（回想一下，你是否有時也忍不住罵自己：怎麼又逃避了、怎麼又控制不住了⋯⋯），應該不要再「怪罪」，而要安撫、照顧，做守護我王國的國王，而不是反過來攻打自己。
她說，「要相信自己的改變是『螺旋形』的成長。」即便遇到停滯或受挫，像是又在同一個慣性事件裡摔跤，要相信自己比以前站在高了幾階的位置上，總是會繼續進步的。
中年罹癌對身心的衝擊 做情緒的主人來面對
整合自己的道路，是一輩子的事，每個階段都會遇到新的課題。
54歲那年，曹中瑋得知自己罹患肺腺癌，病情來得快又急，短時間內就要動手術，還來不及消化情緒，她便先安頓好學生、個案、告知家人也交代好後事，直到躺在病床上，她才停下來面對生病這件事，也才理解到自己是有情緒產生的。
「我記得我做了很多夢，夢裡的我因為好不容易完成的作品被別人破壞，氣到不行。醒來之後才了解：原來我心裡有這麼多的生氣、怨懟，像是為什麼一直以來努力從事幫助別人的工作，怎麼還是沒有福報。」
纏繞在她內心深處的擔心和害怕，曹中瑋沒有讓它們影響自己太久，因為覺察了，她重新成為情緒的主人，客觀看待面臨的處境。
面對身體的痛苦，雖然切掉的是右邊肺葉的上半部，「沒想到原來下半部的肺會慢慢往上移」，彷彿體內板塊大遷移，痛楚難以言喻，她笑說覺察到自己很痛就可以了，不必沉浸其中，她選擇以一向喜歡的拼圖、數獨，來轉移注意力；而心理上的痛苦，她這個國王也好好安撫，
我向我的身體道歉，告訴它們我不是故意要傷害肺，是因為生病了才會切除，也跟肺說對不起。一直跟我自己對話，秀秀自己也安慰身體。
臨死之前 哪一個特質或潛能會向你抗議？
大病初癒後，重新思考往後的人生，她想著：如果隨時可能會離開，那在走之前，要怎麼過下半生？對人生目標還可以再衝一下嗎？還是評估接下來要如何調整生活方式？
她想起影星丹佐華盛頓在賓州大學演講時說的話：「想像即將死去的你躺在床上，床邊圍繞著很多鬼魂，這些鬼魂是你一生中沒有好好展現出來的特質、潛能，並且哀怨地向你抗議：為何此生你沒有給我機會好好地活？」
如大夢初醒般，曹中瑋領悟到原來正視死亡，就是要好好地活。
我決定要把生命中的遺憾減到最低，以前不敢表現的特質，現在要展現出來，未竟之事也要好好完成。
對她而言，未竟的特質是正義感，未竟之事是傳承。
過去因為乖巧、膽小而未曾好好發揮的「正義感」，50後終於站了出來。她發起諮商心理師挺婚姻平權和性平教育活動，更勇於在社群平台上倡議自己的理念等，連另一半或朋友都不敢相信，原來低調的她是會為正義站出來發聲的人。
而為了傳承完形諮商的理念，她出書、拍教學影片，更訓練完形學派的種子教師準備交棒。
每個人的心中 都有一個能好好照顧自己的力量
人生下山的路上，曹中瑋明白自己的限制以及還想完成的夢想。打算將生活放慢、過得簡單。
回首40年的心理諮商生涯，陪伴許多人走過幽谷，也看遍許多勝過小說情節的遭遇與苦痛，現在的她已不是年輕時那個厭世女子，她深深相信著每一個「國王」，「從痛苦之人身上，我看到的不是絕望而是力量，是一個可以好好照顧自己的力量。」
她也相信這個力量會是所有人生難題的解答，
※相關閱讀：曹中瑋著，《遇見完形的我：用覺察、選擇、責任與自己和好，解鎖人生難題》，究竟出版
（原文刊載於《50+》；本文獲授權轉載；內容僅反映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社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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