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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功利、理想的衝突

李亦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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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園

1987-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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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功利、理想的衝突
 

本文出自 1987 / 3月號雜誌 第009期遠見雜誌

作為一個現代人確比作為一個傳統時代的人不容易。現代社會變遷快速,知識的累積與分化極為急遽,人與人的競爭日趨激烈,人對機器以及大團體的束縛與適應寄增困難,因此現代人的負擔就愈來愈多。在許多現代人的負擔之中,有幾項是較鮮為人討論到,但卻是十分重要的,應該認真地加以檢討。

現實與理想的衝突

現代人的負擔之一是面臨現實、功利趨勢與理想境界的衝突。在人與人之間競爭日趨激烈、職業市場與謀求工作機會日益狹窄的情況下,人們趨向於現實與功利與其說是一種自私的行為,勿寧說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必然趨勢。

我常常用一個故事來說明現代人現實功利而欠缺理想的情況。在歷屆奧運田徑比賽中有二位美國選手曾一次獲得四面金牌;先是半世紀以前,歐文斯(Jesse Owens)在一九三六年柏林奧運會中獲得百米、兩百米、跳遠以及四百米接力等四項運動的金牌;其後歐文斯的黑人同胞劉易士(Carl Lewis)在一九八四年的洛杉磯奧運會也囊括了同樣項目的四金牌。美國運動界,特別是黑人體育界,都以他們兩人的相同成就為榮。

但是這相互輝映的佳話,僅是表面的雷同而已,骨子裡兩人得金牌的意義卻大不相同。歐文斯當年在運動場上所表現的是人類理想境界的追求,他的努力奔馳,其目的是在創造人類體能的高峰,而得第一名獲獎金牌只能說是副產品而已,金牌本身並非他真正的目標。

但是,半世紀以後,他的後輩劉易士則迴然不同,他的目的是要得四面金牌,他並不有意於創造新紀錄,也不甚在乎發揮人類體能潛力的意義,他心中所想的是唯恐無法得到四個金牌,所以在他比賽第三項運動跳遠時,知道金牌已在握,就不再試更高紀錄,而掛心於保持第四項運動的體力。這是因為他非得四個金牌不可,否則就無法得到百萬年薪的教練職位,而歐文斯晚年據說則頗為潦倒。在這種情形下我們能怪劉易士太現實功利嗎?

潮流趨向急功近利

世運金牌的故事清楚地顯示半世紀以來人類心態的轉變。其實在國內這種轉變尚不及半世紀,而是近三、四十年的事。我常與我的學生談起,當民國三十七年我來投考台大時,心裡根本不曾計較到畢業後做什麼事,因為當時一個大學畢業生不致於找不到合適的職業,所以大家都是真正按照自己的興趣與理想去考學校,很少以現實的利益為前提的。

但是,過不了多少年,這種情勢就開始轉變了。選讀實用的理工醫科系的人愈來愈多,即使真正本意對人類社會現象有興趣的人,也擋不住潮流而趨向現實了。近幾年來的情況更為明顯,選擇實用科系的辦法甚至已不太管用了,代之而起的是趨向於肯定有職業保證的學校,只要有職業保證,畢業後有分發,什麼科系都可以。現實、功利到這程度,能不今人感嘆!

急功近利的心態說來也並非年輕人所專有,實際上整個社會都如此,甚至社會的囂嶺導人物也都不免。

例如我與我的同事近年研究傳統「風水」觀念的變遷時,發現三種不同型態風水的變遷甚為有趣:首先是那種要等待一兩代人才能得利的「陰風水」(墳墓風水)逐漸衰微,其次是要等候相當時間從而產生效果的「外風水」(陽宅風水)也漸不普遍,最後是那種立即出現效益的「內風水」(室內風水)大行其道。風水觀在傳統中國宗教行為中已經是一種最功利的儀式,然而在功利中急功近利尤較延緩的利益更為人所趨,為子孫謀利的想法早已為「身受足矣」的念頭所代替了。

當然,在全球人口日形擁擠,人與人間競爭非常激烈的今天,現實功利,甚而急功近利實在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我們也無法對年輕一代的人過於責難。只是我們要問,難道就讓它繼續這樣一味地追求功利下去嗎?我們有沒有什麼辦法作一點改善,最少不使它繼續壞下去。

在這裡也許有人認為在調和人類理想的追求與功利的腐蝕之間,宗教是一項重要的因素。我個人並不否認宗教信仰對人類杜會的「拯救」意義,但是我覺得單靠宗教力量是不夠的,宗教有時甚而會使之更功利。當然,大家也會認為教育是解決這類問題最根本之道,這應該是毫無可疑的。可是,什麼樣的教育才能有效地把這種急遽功利化的社會趨勢扳轉過來呢?這才是問題之所在,也是現代人面臨的一個重大困境。

新的綜合時代

上面談到教育的問題,使我想起近代通俗名著「第三波」(The third wave)的作者托佛勒(Alvin Toffler)在他這一本極具挑戰件的書中曾有道樣的一段話;「第二波文明極端重視我們將問題分析成個別因素的能力,而對於整合零件的能力未給予應有的鼓勵。大多數人所受的教

養傾向於分析家而非綜合家,這就是為什麼在我們心中,末來的形象如此片斷、零碎,而且有誤。我們當前的工作,是要依通才而非專家的方式去思考。我相信我們今天是站在一個新的綜合時代的邊緣。」托佛勒這段話可以說十分中肯地道出當代社會的另一重大困境。

藉通識教育謀求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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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佛勒所說我們當代的教育看重於培育專家,這樣栽培出來的人大都對專門精細的問題有非常鍥而不捨的分析能力,但是欠缺對全體的綜合觀念,確是很入微的觀察。現代工業社會大部份人的目光都只看到部份,而忽略部份與部份的關連,更談不上對整體的瞭解,這也就是一般俗語所說的「見樹不見林」的意義,也就是只做螺絲釘,不管機器的全體,甚至可以說是「見葉不見樹」,只知道螺絲釘的一部份,連螺絲釘是什麼樣都不注意,更遑論機器全體。

當然,在當代科技發展突飛猛進,知識分支極為細密的情況下,人們

所學的趨於極專門的方向,實在也是必然的發展途徑。不過,問題就在於這樣專門精細的知識技術教育卻有兩種後果,其一是:過份精專的教育最容易出現或助長所謂「工具理性」(instrumental rationality)

的抬頭,也就是說助長一種只求達到目的而忽略手段與其他相關問題的習性,亦即只考慮最有效的手段以達到一個目的,而不管其他後果的心態。這種心態相當程度地與上述現實、功利的行為有關連,最少在某一情況下助長功利趨勢的加深與擴散。

另一引起的問題是太精專的教育下所培養出來的人,對部份與整體,

甚至各部份間的相互關係都較不重視,因此欠缺綜合且能把握全局的觀點。等到這些人在社會上扮演重要角色時,就容易產生與其他平行單位不能協調,甚而無法合理綜理全局的現象,也就是欠缺一種合作與統領的才具。這對現代極為複雜的社會來說,實是一個很不幸的事。

針對上述的困境,教育當局當然想謀求補救改善,這也就是這幾年來提出所謂「通識教育」計畫的原因,希望藉一些全盤性思考的課程,促進有整體觀念的通才出現。但是什麼樣的通識教育課程才能達到上述的目的呢?教育部去年夏天曾委託清華大學舉辦通識教育研討會,檢討實施三年的通識教育計畫,專家們提出的寶貴意見很多,但大家最共同的意見卻又認為這是一個要長期檢討實驗的問題!

「文化相對」的意義

現代社會的特質之一是社會流動快速,接觸頻繁。流動的意義不僅是同一社會內部的動態,同時也是不同社會人的相互交流接觸,因此現代人碰到異於自己的文化,不同於自己的風俗,甚至於難於理解的特殊行為之機會也特別多。但是在這種異文化的接觸中,假如沒有容忍與瞭解,經常就會引起誤會衝突。世界上不斷地引起族群衝突,小則人與人之間的糾紛,大則國與國之間的戰爭,都是因此而來的。

對「別人」或有異於自己的人或文化的容忍與瞭解,首先要知道「文

化相對」(culture relativism)的意義。所謂「文化相對」就是說個

別文化都有它內在的意義,不可用表面的現象來作武斷的價值批評,更重要的是不可以用別的文化的立場去批評另一文化,而是要以該文化本身的觀點去瞭解,才不至於引起誤解。

很多文化的偏見、很多被認為是奇風異俗的東西,其實都是以「一己之見」去看別人所產生的後果。

舉一個例子來說吧,最近若干社會慈善團體曾發起保護山胞雛妓的運動,頗引起社會大眾的同情。但是據我觀察,連這些參與運動的慈善人士的心底,多少仍有山地人的貞操觀念很薄弱的錯覺,而不知山胞的原有風俗中貞操觀念有時比漢族更嚴格。由於這種誤解,主持運動者在設定策略時,不免有偏頗,而使問題更難於解決,甚而產生另一層的種族偏見。這當然是他們始料所不及,然而在異民族之間,這種誤解屢見不鮮。

所以瞭解別人文化的內在意義是很重要的,而且「文化」觀念的應用,也並不限定於異民族的文化上,對同一民族的不同次文化也是很有意義的。用「文化相對」的觀點去瞭解不同的次文化,去瞭解不同地區、不同省籍的次文化,也有助於消弭誤解。

消弭文化誤解

現在社會上與大眾傳播媒體開始討論「台灣結」與「中國結」的問題,而且引起不少的爭議。從我的觀點看,很多爭議都是因對「文化」的意義不太瞭解所引起,因此研究「文化學」對現代人是很重要的,這不但可以用開闊的心胸周旋於異民族之間,而且對自已同胞的不同立場也能調協於和諧之中。

(李亦園為清華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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