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
川普掀起的反民主風潮,讓世界秩序搖搖欲墜;當強權大國跨越道德的界線,我們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在國家利益與全球公益之間,強國領導者如何抉擇?
本文作者約瑟夫.奈伊又被譽為「軟實力之父」,為哈佛大學政治學博士,曾任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院長,為該校傑出教授。在針對國際關係學者的最新調查中,被評為對美國外交政策最有影響力的學者。2011年,《外交政策》將他評為全球百大思想家之一。(本文摘自《強權者的道德》一書,以下為摘文。)
川普的第一份《國家安全戰略》發表於2017年12月,持續現實主義者有關限制多邊組織和全球商務的主題。它重新關注與中國及俄羅斯的大國角力,而國防部長馬提斯在2018年1月宣布:「美國現在的首要焦點是大國競爭,而非恐怖主義。」小布希2006年的《國家安全戰略》強調日益增長的民主國家社群和開放市場,大於保護主義。歐巴馬2015年的戰略批評小布希過度擴張,呼籲只有在持久的國家利益受到威脅時,美國才獨自行動,並且要以在國內的表現做為表率領導世界。根據英國《經濟學人》週刊的觀點,「川普似乎同時摒棄布希主義和歐巴馬主義」。甚且,某些政府官員也不敢肯定說總統會堅持此一戰略。有一位官員描述2019年的情勢是,川普確認中國是個威脅,但他只有對中國的貿易政策,沒有整體的對中國戰略。
另一方面,新保守主義的批評者認為川普和歐巴馬的戰略相同之處大於差異。根據他們的觀點,雖然他們風格上有所不同,但他們都對國內要求退守做出方向錯誤的反應。譬如,唐納利(Thomas Donnelly)和克里斯多(William Kristol)就認為:「歐巴馬─川普共識正導向一個更危險的世界。它也重新界定美國的意義。我們是個建立在擴張之上的國家─不只是領土和地緣政治的擴張,也是自由和繁榮的擴張。美國的存在不只是為了防衛自己,也是為了實現自己的潛力。」林伯格(Tod Lindberg)描述川普戰略和他前兩任總統戰略之間的兩大差異。「就小布希和歐巴馬而言,美國是個大整體的一部分,在組成自由主義國際秩序的許多自由主義國家當中的一個(的確相當強大的)自由主義國家。」第二個差異是,川普不接受兩位前任總統的觀念,因為他們認為歷史的弧線移向普世的自由主義。「小布希和歐巴馬雖然在許多方面相當不同,卻都具有輝格黨(Whig)的歷史觀點,認為是往普世的自由主義進展。」反之,林伯格認為,對川普而言,比較相關的標準是霍布斯式的現實主義,一種零和的觀點,以及狹義界定的國家利益。但是新保守主義派的批評過分簡化相似部分。他和歐巴馬的做法就有相當歧異,這以川普片面退出《巴黎氣候協定》、《跨太平洋夥伴協定》、《伊朗協定》,以及他批評北約組織和盟國,就是明證。
(延伸閱讀:國際大師.台灣連線 ➤ 七月大師「軟實力之父」奈伊)
川普政府在發展軟實力方面投資的金錢和言詞也少了很多。許多民意調查(以及倫敦出版的年度《軟實力三十指數》)顯示,川普政府開始執政之後,美國的軟實力就顯著下降。推特可以有助於設定全球議程,但是如果語氣和內容冒犯外國民眾和領袖,就不會產生軟實力。川普的許多推文,言詞毫不委婉,又常批評其他國家或領袖。替川普辯護的人回答說,軟實力不重要。川普的預算局長穆瓦尼(Mick Mulvaney)刪掉國務院及國際開發總署30%的經費,宣稱這是一份「硬實力的預算」。雖然馬提斯將軍早先向國會提出警告,如果他們不提供經費給國務院的軟實力項目,他們就必須多給他買槍彈,這可不是總統所要的。川普增加國防預算,同時又大砍國務院經費和人員。後來,面臨中國來競爭政治影響力,川普改為支持稍微增加援外經費。
同樣的,川普也不太注重人權;傳統上這是美國軟實力的源頭。雖然他運用空軍武力懲罰敘利亞動用化學武器攻擊平民,也試圖說服沙烏地阿拉伯限制在葉門戰爭中空襲平民,川普的言詞沒有擁抱民主和人權這些卡特和雷根以降每位總統都提倡的政策。他批評委內瑞拉的獨裁政府,並且對馬杜洛(Maduro)政府實施制裁,可是用一個批評者的話來說,「川普稱許威權人物如普丁、厄多安(Erdogan)、杜特蒂(Duterte)和塞西(Sisi)的『強勢領導』以及他自己在國內抨擊新聞自由—只會幫助他們更勇於在自己國家境內壓制公民社會和粉碎異議份子。」(譯注)2018年,新聞記者哈紹吉在伊斯坦堡沙烏地領事館內慘遭殺害,川普的反應是言詞閃爍。甚且,雖然歷任總統經常聲稱國家安全應該比我們對人權的承諾更加重要,許多美國人接受這個主張,川普卻宣稱商業交易應該更受重視,「因為花錢消費才能製造就業機會。」《金融時報》專欄作家拉赫曼(Gideon Rachman)指出:「在此之前,俄羅斯、中國或其他威權政府的異議份子可以從事孤獨、危險的作戰,可以爭取真相,然後指向西方說,那兒存在更好的生活方式,[可是現在]美國總統明顯不重視真相。」推動民主和人權未必需要涉及高度的干預,我們在第二章已經討論過。它也可以依賴恰當的文字以及「山上的城市」的影響。
支持川普政府的人士針對批評提出兩點答覆。第一,雖然政策專家、外交官和盟國都對他破壞性的變化和作風感到驚訝,川普的「鐵粉」選民卻很高興。他們投票支持改變,歡迎這種破壞。「這種現實主義的世界觀不僅正當,而且也引起選民的共鳴,他們確切認知到美國不再活在冷戰結束以來的那個單極世界。」第二,某些專家聲稱,若結果有利於美國利益,這些作風和破壞就統統有道理,譬如,伊朗出現更友善的政府、北韓去核化、中國改變做法,以及更平衡的國際貿易體制。
當然現在要評估川普政策改變的長期結果,可說是為時太早;這好比是在比賽中場就預測最後得分。縱使如此,史丹福大學歷史學者弗格森在2018年提出:「看待川普任期表現的關鍵是,這可能是美國制止或至少延緩中國崛起的最後機會。雖然從知識上去看,可能令人不敢恭維,川普處理問題的方法,就是以不可預料和破壞性的方法宣示美國的實力,可能事實上這也是唯一的可行選擇……川普主義的邏輯就是霸凌其他帝國,利用它們都比美國弱的事實,俾便榨取讓步而取得勝利。」同樣的,小布希政府一位前任官員認為川普最大的成功是「粉碎主導美國數十年對華政策的『負責任的利害關係人』之共識,換上『戰略競爭』的新典範……這是美國戰略思維極為重要的一大觀念轉變,它肯定會對美國及世界的政治、經濟和安全產生深遠的影響」。
另一位共和黨籍前任官員說:「藉由駁斥與中國崛起有關的自滿和危險言詞,川普政府對美國安全做出非凡貢獻……而另一方面,川普對氣候變遷的看法將對他未來數十年的繼任者構成重大的挑戰。」某些支持川普經濟做法的人士拿他和雷根相比,認為「他用關稅當威脅是一種談判戰術,要爭取降低貿易壁壘和『公平的競爭環境』」。至於俄羅斯方面,川普對待普丁相對溫和,明顯異常,而且他未能對俄羅斯干預美國大選有更強烈的回應,似乎可從國內政治、川普個人對法律難題的敏感度,以及對他於2016年當選總統的正當性的任何質疑去解釋。
批評者說,即使川普破壞建制的作風取得了一些成績,我們必須以資產負債平衡表的方式思考,考量其成本和獲利。他們認為就對國際體制和盟國信賴所造成的傷害而言,代價未免太高了。他們指出,舒茲把外交政策比喻為耐心搞園藝,認為譬如在和中國競爭上面,美國有60個盟國,而與鄰國只有少許爭端,可是中國盟友不多,卻有相當多領土糾紛。他們責備川普在回應中國的行為時,沒有與這些盟國合作。此外,雖然規則和體制會造成羈束,但美國在制定它們時發揮了主要作用,而且是主要受益人。甚且,美國有比中國更大的軟實力。他們認為川普的性格和作風傷害了這些資產。
首圖/取自維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