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正在進退維谷中煎熬,因為它的工作環境越來越好,居住條件卻越來越糟。
東京和它的腹地創造了日本三0%的財富,而東京市民的住家卻越來越窄、通車上班的時間越來越長,東西越來越貴,休閒空間也越來越少。他們的居住品質和其他工業國家的都市人比較起來,已越差越遠。
一流城市.三流生活
不久之前,居住在東京還算利多於弊。這個日本首府提供了無盡的就業機會,創造了炫目的金銀財富。向來人們感受到的是它「量」上的優勢,而非「質」上的缺點。
但曾幾何時,東京人已慢慢感覺到,他們居住在「世界一流」的城市,卻過著「三流」的生活。儘管他們仍然注重工作,但也渴望運動與休閒。然而在東京,這已越來越不可能了。
近年來,東京還沒找到自己的風格,卻已失去了它的魅力。除了噪音、污染及擁擠情況日益嚴重外,治安也亮起了紅燈。
東京雖然仍比倫敦和紐約安全,謀殺事件不過三天一件,但居民已覺得住得越來越不放心。少年犯罪、校園欺凌事件及吸毒日益惡化;尤其在新興近郊社區,沒有傳統的守望相助,情況更嚴重。
日本社會嚴格的紀律使東京免於落入崩潰混亂之局。但在表面的禮儀與標準化的秩序下,卻隱藏著高度的緊張。東京人的心臟病罹患率居日本第一。白領階級中,每三人就有一人每年要接受精神疾病及酒精中毒相關疾病的治療。
東京郊外腹地廣大。每天通勤至市中心上班的人潮塞滿火車、擠滿道路。東京市方圓五百公里內容納了日本四分之一的人口。狹窄的街道向四面八方伸展而去,直到碰到高山大海。
都市計畫人員將東京都及其腹地合稱為大東京,包括了鄰近神奈川縣、琦玉縣及千葉縣的大部分地區及茨城縣一小部分地區,因而也囊括了日本五大人口密集市中的三個:東京、川崎與橫濱。川崎的色情旅館及污染惡名昭彰。東京灣從橫濱至木更津則呈現醜陋雜亂的都市面貌。
東京因為具備金錢足、資訊多及與政府聯繫方便三大優點,因此像磁鐵般不斷吸引人潮到此創業。不僅新公司選擇東京,舊公司也紛紛營遷至此。外國公司看中了日本的財富及日漸開放的市場,形成另一股外來的人潮。
公司越來越多,就業市場就越來越大。東京一九八0年的就業人口一千三百四十萬,到了一九八五年則升高到一千四百七十萬。
吹起房地產投機風
位於東京心臟地帶的是東京大學--日本的牛津(京都大學則可稱為日本的劍橋)。東大是通往政府部門及民間企業領導階層的大道,緊緊地吸引著日本最聰明、最具雄心的年輕人,也吸引著想就近將子女送到東大附設高中的父母。
人口激增終於帶來地價暴漲。一九八五年,人們得要搶破頭才能在東京取得彈丸之地用作辦公室。當時日本政府在國際壓力下,不斷降低利率、刺激經濟,商業銀行於是拚命放款,對房地產的放款成長率一九八五年達到三五%,一九八六年更升高到三八%,進一步刺激地價上漲。
很快地吹起了房地產投機風。在市中心地價暴漲的帶頭下,東京都整個地價都衝上了天。在最瘋狂的一九八七年中,東京市中心一個人雙足所立之面積就要一萬二千美元,相當於曼哈頓地價的二至三倍,倫敦的三至四倍。
許多市中心小商店或小住屋的房東為了逃避隨之而來的巨額資本所得稅,紛紛賣屋遷到郊外另起爐灶,結果也把房地產的天價帶到了郊區。地價脫了軌,以致東京都與神奈川縣的地價之和竟然超過全美國的地價總值。
日本的稅制與相關法規使土地不足的問題更加嚴重。東京的農地享有租稅優惠,有時候地主們寧願種植農作物放任鼠類糟踢,也比蓋屋繳稅划算。此外,投資所得稅高過遺產稅,許多人情願將土地交給繼承人而不願去開發它。東京土地原本已十分有限,而有限的土地也沒能充分利用。
最貴的國宅
地價的飆風至去年下半年,銀行減縮房地產放款才稍告歇息。目前東京市中心的地價已比去年秋天的高峰降了二0%,但仍十分驚人。日本政府繼續採用重稅,希望迫使企業行號搬離市中心,結果並沒把人逼走,只是徒增企業經營的成本。
地價上漲也使政府無力改善基層建設。東京都政府已不太敢核准民間興建住宅,擔心因此必須增加道路、鐵路與排水設施。政府的國宅計畫也備受打擊。東京最近推出的國宅是全世界最貴的,四間小臥房的公寓一戶就要五十五萬美元。
交通建設面臨相同的困境。興建一條高速公路,地價占成本的九0%。結果道路嚴重不足。利用公有地建路比較便宜,但也越來越困難。許多穿越運河或河流的高速公路(其實稱為「瓶頸公路」比較合適)都已疊了二、三層。
有人建議將私有地的土地賠償權限制在地下五十呎或更小的範圍內,以降低築路成本。將鐵、公路建在地下比建在地上便宜,而日本交通地下化的規畫、設計人才也非常的多,因此這項建議頗具說服力。
東京市民平均每人擁有的露天空間只有倫敦市民的十分之一。由公共支出買地闢建公園綠地或遊樂場已經不可能了。
當年麥克阿瑟還慢條斯理地在計畫為東京興建林蔭大道、噴水公園時,簡陋的住屋與工廠已爬滿東京每一塊土地。一九六0年代的「綠帶」計畫失敗。地價上漲、地主反對,加上地方政府間爭吵不斷,都市計畫始終難以實行,環境成了最大的輸家。
目前東京市中心僅存的少數幾塊大空地都是過去皇室留下來的花園、紀念館,或是幕府家族留下的住宅。每個週末都擠滿人潮,早已不敷使用。
研究遷都問題
現在裕仁天皇的皇宮在東京市中心占了二八五公畝的綠地,有些部分已對外開放。如果裕仁天皇能仿效他的祖父捐出神壇與花園的作法,在身後也把整個皇宮綠地捐出來,那將是一件有意義而值得紀念的事情。
稅制改革有助於解決地價問題,天皇慷慨捐出土地也能發揮很大的助力。此外,將某些政府部門遷往他處也值得一試。但這些都只能緩和東京的病情。要根本治療,還得下更猛的藥才行。
於是有許多人正考慮一項革命性的作法--遷都。自民黨已成立一個專門委員會研究遷都問題。這個委員會由曾經擔任副首相的金丸信主持,將於一九九一年提出建議方案。由於組成分子大都是專門為家鄉爭取建設經費以取悅選民的國會議員,如果他們能達到爭取更多經費以外的共識,就算是可喜可賀了。
另有一個由首相負責、學術及工商界人士組成的委員會,今年夏天也要評估遷都的可行性。這個委員會正尋求方法降低地價,它作的評估應該比較審慎可信。
前一陣子,這個委員會曾提出初步計畫,建議先停止東京的發展,然後將它冰凍起來。最後的決議大概不會這麼激進。有誰那麼勇敢,願意承擔遷都所帶來的多種風險呢?
東京人傷心
但遷都有何不可?日本的首都向來就不固定。東京原來是個名叫伊豆的小漁村兼軍事要塞,一八六九年才成為日本首都。在此之前,日本已遷都六次。
日本政府為九0年代區域發展所訂立的第四期國土計書並不像遷都那麼激進,但也要求打破過度集中發展的情形;它同時為每一個主要城市擬想了個別的特殊角色。在這計畫中,東京將成為日本的國際金融與資訊中心。
這表示東京事實上將保留許多政治首府的功能,但東京人仍然覺得傷心。他們向來深以東京為傲,正如巴黎人以巴黎為傲一樣。東京的地位稍有減損,他們都會覺得屈辱。在他們眼中,東京絕不只是日本最大、最好的城市,也應該是全球第一大城,超過紐約、倫敦和巴黎,而不是和它們並駕齊驅。
東京是有些本錢實現美夢。它是進入世界第二大資本主義經濟的大門,在某些科技、建築、設計、服裝等領域,在世人眼中都居領導地位。
然而東京在國際上扎的根太淺了。東京的外國人口約十一萬,對一個如此繁榮的地方而言,實在太少了。東京只接納西方專業人才中最頂尖的少數人。然而國際化的結果,必然會有許多亞洲非技術性工人湧入東京。東京人一想到這點,心中就充滿恐懼。東京和整個日本一樣,都必須用「心」與世界打交道,而不只是用「荷包」而已。
東京人對自我的展望又是如何呢?「大東京第二長期發展計畫」已勾勒出藍圖。
這個計畫由連續三屆擔任東京都知事的鈴木所策畫。重點是,當大東京達到三千五百萬的人口高峰(約二0一0年),而老年人口比例從目前的十一分之一升高到七分之一時,東京內部自己會打破過度集中的弊端,創造出九個自給自足的次中心,每個次中心同時都有它特殊的功能角色。
主要的次中心將分佈在山手線環形鐵道兩側。有些地方例如新宿,已經發展得很好;有些地方例如上野/赤圾,則是合併兩地而成的新中心。第三類次中心則是重新創造的,例如位於東京灣新取得地的濱水次中心及遠在西邊的多摩市。
次中心外圍將環繞著無數的新城,例如千葉縣的木更津、琦玉縣的筑波科學城,以及神奈川縣的厚木。計畫中,這些新城在二十一世紀將連結成一個交通連絡網。
「大東京第二長期發展計畫」,單單次中心部分未來十年就需要投資十五兆六千億日圓,還不包括十一兆的例行投資開銷。不幸地,在三大阻力--地價高、地主不合作及政府間彼此爭吵的交互作用下,這個偉大的計畫似乎不可能實行。
在取得共識改善環境之前,東京的生活品質將進一步惡化。
(節譯自經濟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