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怎能買賣天空、土地的溫柔、羚羊的奔馳?」一百多年前,美國華盛頓州的印地安酋長西雅圖(Chief Seattle),忠告白人不要再掠奪自然,啟迪了美國的生態保育思潮。原住民的生活方式,也被推崇為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典範。
然而,就在西雅圖市(取名自那位印地安酋長)的海濱、人口只有一千八百人的印地安馬卡(Makah) 部落,最近卻成為鯨魚保育團體的公敵。馬卡部落決意恢復祖先的獵鯨儀式,美國政府與國際捕鯨委員會也專案特准,卻遭到數百個動物保護團體聯名抗議。作風激進的海牧會,更派遣購自海岸防衛隊的巡防艦,跟監騷擾馬卡部落獵鯨的獨木舟「蜂鳥號」,還放出偽裝殺人鯨模樣的小船,把洄游的灰鯨嚇得不敢接近。
到底是保護鯨魚重要,還是原住民傳統重要?兩者同樣面臨存亡絕續危機,背後的價值理念同樣崇高,使得這場爭議打上無解的死結。
關在博物館裡的死文化
動物保育組織開出優厚條件,包括在馬卡部落裝設風力發電系統、買回部落往昔的土地和補助長老傳授知識技能,以換取馬卡部落放下獵鯨的魚叉。得到的答覆是:「金錢非萬能,文化更重要。」「他們只想把我們的文化關在博物館裡。這是死的文化,我們要的是活的文化,」馬卡部落莊嚴地發表聲明。
兩千多年來,馬卡部落從飲食、手工藝、宗教儀式到歌詩,都跟鯨魚密不可分。男人把磨得鋒利的蚌殼裝在魚叉上,划著整棵杉木雕成的獨木舟,在海霧籠罩的黑水裡尋找他們所謂「惡魔魚」的蹤跡;女人們從獨木舟下海那一刻起,便噤聲不語地平臥在地,直到男人返航。
馬卡部落與鯨魚的原始搏鬥,冒險犯難更甚於《白鯨記》描寫的工業化捕鯨。受到魚叉皮肉傷的鯨魚,一擺尾就把獨木舟打翻。馬卡部落相信,唯有最堅毅和最虔誠者才能生存,獵鯨是汰弱留強的試煉。而靠著販賣鯨魚,更使馬卡部落富甲一方。
隨著工業化捕鯨來臨,鯨魚遭到毀滅性的濫捕。燃燒鯨魚脂肪的油燈,照亮北美沿岸的夜晚,婦女的蓬裙也少不了鯨魚骨架7持。一九二六年,北美西岸的灰鯨幾告絕跡,馬卡部落最後一次出海捕鯨。獨木舟從此塵封在博物館裡,再沒人嘗過鯨魚的滋味。
鯨魚的消失,結束馬卡部落的黃金時代。在這個意為「風之頂端」的海口保留區,失業率高達五○%。寒風長嘯的冬季,漁船無法出海作業,失業率更達七五%。年輕人前途無望,很少人願意升學,不是酗酒就是嗑藥。
一九九五年,一條灰鯨誤觸魚網而死,馬卡人奔相走告,拖上岸邊分而食之。這條鯨彷彿祖先捎來的信使,族中長老忽有所悟:祖先們強健的精神和體魄,不正是獵鯨所鍛鍊的?唯有復興這個傳統,年輕人才有救。
第一關要美國政府同意。幸好經過五十年的嚴禁捕撈,灰鯨的數量回升到兩萬多頭,一九九四年從瀕臨絕種動物名單「畢業」。再加上馬卡部落有項獨家特權:一八五五年,他們讓渡土地給美國政府時,條約上白紙黑字保留捕鯨權,因此很快通過美國海洋漁業局這一關。
憂心開啟捕鯨禁令的骨牌效應
第二道關卡是國際捕鯨委員會(IWC)。 原住民徒有捕鯨傳統還不夠,必須營養方面也仰賴鯨魚提供。只有俄羅斯西伯利亞的原住民符合這兩項條件,獲得IWC批准每年捕撈一百二十四條灰鯨。他們生活赤貧,除了鯨魚肉,很難找到別的蛋白質來源。馬卡部落的營養條件雖有爭議,IWC最後仍批准每年捕撈四條灰鯨。
綠色和平組織認為,這個數字微不足道,灰鯨的頭號殺手不是原住民,而是油井和輪船漏油破壞灰鯨的棲息地,故贊成IWC的決定。
但海牧會不這麼認為。他們抨擊馬卡部落假借「文化煙幕」,如意算盤是想賣鯨魚肉給日本。近年來,從南太平洋島國萬那杜到菲律賓,從東加到聖露西亞,日本鼓動各地原住民挑戰捕鯨禁令,開出每磅鯨魚肉二十美元的高價——相當於每條鯨魚可賣到二十萬美元。
主演電影「威鯨闖天關」的殺人鯨凱哥(Keiko),在行動電話大亨麥考(C. McCaw)贊助下,被送回冰島海域放生 。麥考提議為馬卡部落安排就業,換取他們放棄獵鯨權,遭馬卡部落拒絕;海牧會的牟利指控,似乎聯想力過於豐富。但海牧會質疑,歷經七十年斷層,馬卡部落的鯨魚文化早就失傳,連怎樣解剖和烹飪鯨魚都沒人曉得,更別提獵鯨的儀式和技巧。馬卡人向有捕鯨經驗的愛斯基摩人請益,海牧會質問這究竟是復興馬卡文化,還是愛斯基摩文化?
海牧會最憂心的是骨牌效應。馬卡部落敲開國際捕鯨禁令的小門後,北太平洋沿岸原住民大受鼓舞,十六個印地安部落準備跟進。擁有悠久捕鯨傳統的日本、挪威和冰島也躍躍欲試。
在國際捕鯨委員會中,美國扮演強硬角色,卻對本國原住民破例通融。「美國土著捕鯨合法,日本就不合法,豈不是雙重標準?」《西雅圖時報》質疑。
「今後凡有原住民的國家提出捕鯨申請,美國恐怕都別想再封殺,」海牧會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