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暨國際版畫名家邀請展開幕典禮上,鎂光燈密密簇擁著久未返台的翁倩玉,只見她笑盈盈地點頭致意,行禮如儀地接下中華民國版畫學會榮譽會員證書,仿若三十三年前(1972年),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受獎鏡頭再現。
即使飛航勞頓,寶藍外套搭配雪白長褲的裝扮,仍使這位長青明星極為亮眼。一般人對於翁倩玉的印象,多停留在她風光的演藝事業;然而她也是一位創作三十年不輟的版畫家,不但八次入選畫壇矚目的日展,《鳳凰迎祥》更成為日本古蹟平等院首度收藏外國人的作品。
日本版畫協會理事長中林忠良形容翁倩玉的版畫充滿幸福感,奇美博物館顧問潘元石則稱許她用色典雅、構圖細膩。
上帝確實特別眷顧某一些人。兩歲隨父親移居日本,翁倩玉從小展露多重天分,不但能歌善演,繪畫也不遑多讓。題材中,她獨鍾造型古雅的房舍廟宇,九歲時就抓著蠟筆挑戰高難度的銀閣寺。「這幅畫前有流水,後有人,是我最喜歡的作品,」回憶時,翁倩玉對兒時畫面布局仍有些得意。
不過,沈潛的繪畫比不上台前的五光十色,一頭栽進演藝事業後,電影、電視劇、唱片錄音等立時占滿翁倩玉的時間表,各方的邀約讓這位玉女名星與繪畫漸行漸遠。
重回藝術懷抱,與認清表演的現實面,脫不了關係。
雕刻孤獨中的興奮
二十二歲那年,一場大病與長達三個月的休養期,讓當紅的她體會空前的惶恐。「我從那天就不大笑,因為心裡很著急,」總是高度自我要求,把握每場演出的翁倩玉,突然失去衝刺的舞台,面對不斷流失的機會,她痛心卻束手無策,「我沒有一件事能做,只能躺在床上,看電視中屬於我的角色變成別人演,我該唱的歌換別人唱。很苦。」
持續的鬱悶使病情久無起色,直到母親送給她一套油畫工具,才開始改觀。翁倩玉發現,沒有他人的劇本、待錄的歌曲,生命中還是有許多值得完成的目標,而繪畫就是一個她能完全掌控的自由世界。
仿若在茫茫海中抓住浮木,不斷創作讓翁倩玉重燃鬥志,房間成了畫廊,身體也日益康復。「能為一個目標去努力,然後成就了就很高興,」她笑著形容,「心裡高興時身體就高興,像有在運氣一樣,痊癒得很快。」
然而,選擇在費工的版畫世界深耕收成,卻是基於好勝的個性。
二十五歲那年,翁倩玉偶然看到井上勝江的版畫展,並深受吸引。她當下向版畫家表達學習意願,沒想到久聞翁倩玉大名的井上勝江,卻以「你?不可能吧。」一口回絕這位忙碌的明星。
這麼一說,反倒挑起翁倩玉不服輸的脾氣,「你叫我不要去做,我偏想去做!」她想。於是回家和哥哥借了刻刀,憑著一股蠻勁,在廢棄的木板上刻出一幅茶花,並以拖鞋充當拓印工具,克難地印出第一張版畫,隔日帶著作品再次毛遂自薦。
皇天不負苦心人,井上勝江看到翁倩玉的木板上青澀、卻又充滿力度的刻痕,知道這孩子是認真的,便笑瞇瞇地說,「你從這禮拜起,有空就可以來上課。」老師的肯定,使翁倩玉堅信,只要全力以赴,世上沒有事是做不到的,「到今天,每當想不開或是畫不出來時,我就會去看這最初的木板,想想自己是怎麼開始的。」她說。
演藝事業上不斷挑戰深度角色、高難度的演唱技巧,在版畫世界裡,翁倩玉一樣不讓自己放鬆。即使行程滿檔,晚上八點下戲後,她還是會扛著畫具,到老師的工作室報到。構圖取景時,為抓住最美的一剎那,同一地點可以不遠千里地去三次、五次,甚至八次。
在翁倩玉心中,創作版畫最大的快樂在於享受「孤獨中的興奮」。不論草稿素描、正式構圖,或拿起木刻工具一刀一刀地修改,都是擺脫雜念,回歸單純喜悅的良方。尤其在構圖階段,更已接近宗教儀式般的專注,「開始畫之前,我會一直盯那張白紙,直到一瞬間,我能看到完成的畫面,那時我就不講話,拿著筆一直畫、一直畫,畫到滿身都是汗,」她睜大眼睛比劃著說。
所以此刻的翁倩玉不能忍受任何打擾,關掉電話、拔去傳真,外界只能透過電子郵件聯絡,唯一例外就是她的愛犬,「有時畫到我的小狗來跟我說『媽媽,帶我出去走走吧』,我才猛然驚覺已經畫六個小時了。」
常被母親埋怨「太認真」,但翁倩玉似乎生來就是要超越局限。由於紙張具伸縮性,大型版畫不論對位或套色都極為不易,但鬥志旺盛的翁倩玉卻創作多幅長達一公尺的巨作,「木刻版畫做如此大型很少見,連日本專家也很少人刻那麼大,」台灣藝術大學版畫中心主任鐘有輝表示。
版畫家廖修平也形容翁倩玉的版畫,和舞台表現一樣充滿氣勢。「翁倩玉那麼嬌小,卻做出如此大型的版畫,你們這些大塊頭,沒有一點雄心嗎?」他常以此訓勉學生。
當大型版畫已駕輕就熟,翁倩玉下一個要攀越的山頭,是結合木版與銅版的創作,即使嘴上說要學習母親「興致一來,就去非洲看鳥」的優閒態度,但無法忍受停滯的她,應該很難做到。「人生沒有挑戰,就會開始老化。所以我會不停、不停地接受挑戰。」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