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正在上海拍攝的「上海之戀」開場景,是台灣女兒與上海郎的一段情。演員吳倩蓮飾演的沈依婷,命中註定要做「上海」的女兒……。
上海之戀,恰似一種反照,說的是許多台灣人的故事。
若說文化是城市的眼睛和耳朵,「情盡夜上海」「上海之戀」……,在台北、上海頻頻上演的各種大戲,眸子裡反射出的就是時代;朵聰之間聽到的就是某種聲息。
懷舊的舞台
十里洋場,風華絕代。懷舊的上海,華麗既冒險,繁華一如夢,但是就是這種豐厚的張力,當全球一片不景氣時,「good old days」的思念,讓上海熱熱不盡。
從時空對位,「情盡夜上海」把時間拉回1940年代的上海,「因為那個時空,歌舞昇平中戰照打,最能點醒人生,」演員蔡琴說。
蔡琴演的白玉薇,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上海吳儂軟語,原本優雅婉轉,但翻個面又可以刁剔、排場、頹廢。上海的味道,蔡琴想要詮釋的是優雅、慷慨,老文化人也是上海人的陳蝶衣形容那是一種「法國的味道」。
上海,讓蔡琴像白先勇筆下「永遠的尹雪豔」,總也不老。去年她在上海大劇院,連續吟唱兩場「夜上海」,場場爆滿,1200元人民幣的票,銷售一空。
與其說上海熱把蔡琴帶到了更大舞台,不如說長期的蓄積準備,讓蔡琴能更雍容的出場。
情盡夜上海,「盡」就是淋漓盡致。導演梁志民相信,上海的淋漓盡致,才能成就百年經典的名戲,一如百老匯的「貓」(Cats)。
上海文化,就像一個藝人,有一種世人不及的風情,風情的背後,是一種底蘊。不斷吸收、不斷累積、不斷等待,慢慢變成一種細膩心思,一種骨髓。
小資的舞台
如果說上海是巴金的城市、張愛玲的城市、白先勇的城市,現在還要加入是王文華的城市、幾米的城市。
台灣的作家王文華的《蛋白質女孩》,以及透析城市心情的幾米繪本,在上海書市的排行榜中,可以贏過余秋雨、村上春樹。王文華的文學城市,正切中上海白領小資的心思。
余秋雨曾經說,「今天的上海人已經沒有當年的冒險精神,他們只是一群適合被雇用的稱職白領。」
「愛看電影,尤其是歐洲片;喝咖啡不加糖;愛喝紅酒勝過啤酒;今天的愛好與明天無關,總有一些東西能即刻把我們的白領子翻出來,」這是上海人對小資的描述。
也因為上海白領小資的興起,都會的愛情,都會的哀愁,讓王文華及幾米在上海書店,一躍成為暢銷作家。
《蛋白質女孩》把愛情中血淋淋、算計的一面攤開來。看到骨髓裡,懂得享樂,讓自己能「earning power」,是小資的人生,台灣都會化甚深的城市文學,剛好對味,在上海的海派文化中,變成一種燒燙的流行文學。
真實的舞台
懷舊的舞台,小資的舞台,讓上海颳起一陣「新台風」。不過對於台灣與國際接軌較早的現代藝術,上海人已經開始有了一種想像。
雲門舞集在上海大劇院演出的「竹夢」,從原本擔心票房,到後來加演兩場,可以看出上海對現代舞及現代藝術的接受度。
在上海大劇院的舞台上,在唯美的竹林雪景中,紅衣女子手執掃帚掃雪,拆去竹子,舞台總監去拍依然在吹蕭的男子,簫聲戛然而止的同時,布幕驀然升起,大劇院的後台的大門也打開了,夢醒,全穿幫了。
雲門藝術總監林懷民突兀地攤開後台,硬把夢弄醒,甚至把大街上的大巴士也拉入景,就是要觀眾重回現實。「舞蹈只是兩個小時的開心,我不相信劇場可以改變人生,」他說。
上海大劇院藝術中心總經理錢世錦說,「我喜歡林懷民的想像,因為舞蹈就是要想像,而不是肢體動作,難就難在這裡。」
提倡現代藝術,東方畫會的畫家夏陽,最近也移居上海。
一生走過南京、台北、巴黎、紐約、再到台北的夏陽,最後選擇在上海安家落戶。畫室偌大的畫布中,坐著一個威風的將軍,但將軍無臉,很震撼。夏陽的人物描繪,一直呈現一種「共相」,而非「殊相」。「畫家無法畫人的臉孔與精神,因為環境控制人的生存,」他說。
走過大半個世界,即使在上海,對夏陽來說,不過是人生的一點,夏陽說,「藝術就是這樣,精神要自由。」夏陽認為現在的年輕人太寵自己,沒有機會體驗人生。應該像海明威那樣,「給他500元,一腳把他從門踢出去,」他笑得很大聲。
夏陽是反差的,在混亂和歷練中尋找光點;夏陽也是露骨的,尤其對醜陋的人性。在他的剪紙畫作中,幸福的定義是一夫二妻,而正常的社會生態就是豬與蛇鬥,競爭永遠存在。
影劇的舞台
上海不僅是商場的十里洋場,也是影劇發源的十里洋場。1930年代,中國的電影發祥於上海。聯華影業的「野草閑花」,也有了第一首插曲——「尋兄詞」。上海工部局管弦樂團,也是中國第一個準西洋管弦樂團;1923年,上海也有了中國第一家廣播電台;而上海的歌舞廳,更是十里洋場的代表。
福建人,台灣長大的知名舞蹈家董成瑩,一直相信前世今生就是在上海。1995年,他放下如日中天的台灣事業,到上海歌舞廳的發源地——南京西路打天下。
他熟悉的是上海百樂門裡炫目的舞台,現實裡的上海舞台,卻一無所悉。好朋友的欺瞞,台灣人騙台灣人,讓他幾乎傾家盪產。
不過上海灘精神,就是哪裡跌倒哪裡站起。董成瑩在上海製作的上海「藍帶演歌台」,改變了上海的娛樂文化。合作過林青霞、鄧麗君、崔苔菁等大明星,現在再看到的董成瑩,大氣卻內斂。但上海抄襲風炙,「要在這個舞台上,就要有無限創意,」董成瑩說。
演藝圈繁華若夢,董成瑩一直希望走在虛名前面。先前,他和日裔建築師合開了一家「無限創藝」設計公司,結合室內裝璜、節目、舞台到服裝,把前世今生裡的「上海」,幻化金碧輝煌的創意,重現那個美好的百樂門年代。
娛樂媒體事業儼然成為大陸另一塊金礦,大家都在摩拳擦掌,「很多台灣的廣告人、娛樂人都到上海了,」盛強影視總經理任適正說。
投資拍攝「上海之戀」的任適正,曾經是國家文藝獎得主,先前服務於華視,並以筆名「苦僧」發表漫畫嘲諷政治人物。
雖然做的是影視,卻批評政治最多。他感慨一生苦於統獨意識型態。卻在人家問他是哪裡人,「我會說是中國吉普賽人,」任適正說。
影視文化某種程度是反映現實,「上海之戀」講的是一個台灣的女演員,知道自己得了絕症後,選擇把自己的最後一部戲在上海拍攝,並開始了老祖母年代的尋根之旅。
任適正說,「就像游出去的鮭魚又游回來,那是自然法則,意識型態只是框架。政治人物要有寬廣的胸襟,給年輕人留一片沃土。」
目前到上海發展的演藝人員愈來愈多,許多人都開始置產安家立業。根據大陸台辦統計,目前在大陸定居的文化人,至少已有兩千人。「不過,如果連文化人都來了大陸,未來台灣還能剩下什麼?」任適正問。
雖然許多藝人都很清楚市場在那裡,但是在大陸走紅的金鐘獎影帝李立群,卻選擇當「近洋水手」。他把家和孩子安置在台灣,下了戲後自己一人在兩岸飛來飛去。
與李立群的訪談,談兩岸談家園比談戲還多,不忍多批評,愛國愛家變成一種無奈,「再怎麼不好,這都是我們的家呀!」他說。
兩岸的舞台
上海是中國最早擁有交響樂團的城市,本身的文化底蘊就是深厚的。
牛耳藝術經紀公司負責人牛效華分析,台灣基本上是受日本古典音樂及北美文化的影響,而上海卻有白俄文化,及傳統中國詩詞文化的底蘊,兩者各有所擅。
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現在全球的文化投資都在這裡,」牛效華說。
上海大劇院已經成為全球藝人都想站上的舞台。錢世錦說,「去年大劇院演了六百五十五場,收入超過7000萬元人民幣,開銷4000萬元,毛利豐富,而且平均售票率高達九成。」
現在上海大劇院和台灣的藝人及經紀公司間已建立良好的「商業平台」,馬友友的演奏會、蔡琴、雲門的表演,都是場場爆滿。
學小提琴出身的錢世錦,曾經是上海交響樂團的總經理,也把魯迅的祝福(阿Q)編成芭蕾舞。不只對林懷民,錢世錦對台灣的藝人和政治人物都能如數家珍。「看上海文化人,不但要看底子厚,你還要看到處世的智慧,」牛效華說。
最近設計師登焜豔把太湖的百年古船,搬到了蘇州的「蘇荷天地」,蘇州市長都親自到場祝賀,懂風向的台商都知道,那代表下一波大上海的機會。
不過舞台愈大,愈考驗實力。蔡琴去年跨年在上海大劇院演出,當她回到飯店,發現睡著的上海美極了,美得沒有明天;但是當早上八點打開窗子,清醒的城市,競爭又重新開始。如果你沒有實力,沒有夢想,「馬上你就會死得無聲無息,」蔡琴說。
在十里洋場,蔡琴不相信明天,實力才能讓人勇敢,「舞台愈大,愈要有自己的舞步,」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