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莞欣 攝影／日常散步・李盈靜
編按：職場工作、照顧父母、婆媳相處、熟年婚姻、兩代共處⋯⋯，中年人的生活，壓力無處不在。怎麼做，才能壓力不上身？精神科醫師兼作家吳佳璇觀察，診間裡愈是壓抑情緒、不願與人衝突的病人，愈容易生心病。她也直言，每個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問題，想活得快樂，關鍵在於你如何面對、解決問題。
每個到精神科的病人，都有各自的煩惱。老公和初戀情人外遇的中年太太、60歲仍不敢違逆婆婆的媳婦、70多歲的夫妻兩人罹患4種癌症，卻不敢開口要孩子回國⋯⋯。精神科的診間，是人間愛恨情仇的修羅場。「真實的人生，就是這麼戲劇化！」精神科醫師吳佳璇說。
執業超過25年，吳佳璇的行跡從都會區的醫學中心、診所，遍及離島衛生所。觀察敏銳的她，曾寫下等《浪人醫生日記》、《為什麼開藥簡單，開心難？精神科診間的人情絆》等多本著作紀錄行醫生涯的所見所聞，更曾獲金鼎獎肯定，是知名的醫師作家。
在她眼中，精神疾病不僅是生理上的變化，更是人與環境互動後的結果。醫師的任務，就是認識患者的人生故事，協助他們化解壓力的來源。
診間裡的病人故事 壓抑情緒會生病、治病的關鍵在自己
到精神科求診的病人百百種，但吳佳璇觀察，多數身心症狀都和生活中的壓力有關。愈是不愛衝突、寧願自己吸收負面情緒的人，愈有可能生心病。
以50歲上下的中生代而言，這個年紀上有老、下有小，多數人還未離開職場，常要承受多方的壓力源。生活中遭遇委屈又沒有抒發的管道，累積久了，就會成為情緒問題的病因。
像是她有位50出頭的女性患者，個性溫和又在意別人的看法。有次，辦公室開慶生會，一群男同事竟端出陽具造型的蛋糕，起鬨要她吹蠟燭。面對這種逼近性騷擾等級的玩笑，她笑不出來卻也不敢發火，回到家連覺都睡不著。直到進了精神科的診間，才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心聲。「我告訴她，如果是我會立刻拿刀砍斷那根陽具。旁邊的人應該都軟掉了吧！」吳佳璇笑說。
她觀察，很多人為了關係的和諧，難以表達真正的想法，最後苦的是自己。例如一位男性患者，原本病情穩定，退休後也有自己的興趣。沒想到開始幫兒子帶孫後，生活作息大亂，又不能告訴孩子自己顧不來，導致失眠與焦慮症狀爆發。
在診間，她看見中、熟年的父母常「太為孩子著想」。即使自己出事，也不願打擾孩子的人生。她遇過一對70多歲的夫妻，兩人在幾年內陸續罹患4種癌症。她努力勸說，夫妻倆才願意開口告訴人在美國的孩子。沒想到孩子表現得像是過客，回國兩週就打算走人。吳佳璇忍不住搖頭：「我跟孩子說，你真的很不進入狀況。你爸媽快走了，你要他們怎麼樣？」
她也直言，精神科的藥物只能幫病人緩解症狀。好好睡覺，在頭腦清楚的狀況下做決定。但要解決問題，關鍵仍是當事人如何面對。
她舉例，許多女病人會哭訴先生有外遇。其中有個病人，先生出差時巧遇初戀情人，兩人重燃愛火，先生還偷藏錢為情人買房。病人抓狂之餘，仍堅持要和先生維持恩愛夫妻的表象，以度過兒子的婚禮。
很多時候，當事人的苦，都是因為要在人前演一齣完美的戲。
吳佳璇感嘆。
她曾在書中寫下一句話：
人生就是不斷出現問題、解決問題的修煉場。
吳佳璇認為，許多糾結的病人其實知道該怎麼做，只是遲遲無法採取行動。以前述的婚姻問題為例，她會告訴病人，「為什麼要對自己不誠實呢？如果你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那又能說服誰？」
照顧失智父親的體悟 過不了的關卡需要時間與冷靜
每個人的人生，都有自己必須面對的修煉。精神科醫師亦然。離開診間，吳佳璇也是肩負照顧責任的中年女兒。6年前，吳爸爸確診失智症。曾是大學教授的他，如今已無法自行料理生活。
失智者因記憶錯亂，容易焦躁不安、出現常人看來脫序的言行。吳佳璇坦言，雖然身為醫師，她深知失智的典型症狀與照顧方式。但實際上陪伴父親，才真正體會到，「原來失智者的『盧』，可以這麼永無止盡。」
以財務為例，為了避免失智的爸爸被詐騙，她接管了爸爸的存摺。缺乏安全感的爸爸每天都問她，「我有多少錢？」有次，她請看護帶父親到自己任職的診所打疫苗。結果吳爸爸一看到女兒步出診間，立刻大喊：「我沒有錢！我沒有錢！」眾人視線瞬間落在吳佳璇身上，讓身為「不孝女兒」的她無比尷尬。
失智進展到不同時期，病人執著的事物也會改變。像是有陣子，吳爸爸忘了自己已經退休多年，吵著要回實驗室工作。有一次，他甚至拿著拐杖，用力敲實驗室的門，還打了想阻止他的看護。看診中得知此事的吳佳璇立刻告知看護：「你就讓他被警衛打好了，自己不要受傷比較重要。」
看過許多照顧失智者而心力交瘁的家屬，吳佳璇建議，「不用太難過，別理他就是了！有時硬要介入，反而不會有好結果。」只要沒有生命危險，待當事人體力耗盡，自然會回歸平靜。就像吳爸爸大鬧實驗室以後，看護哄騙他學生已經完成實驗了，老師可以好好休息。聽到這番話的吳爸爸，便乖乖回家睡覺了。
她笑說，早年在醫院經歷過的突發事件，讓她練就一身處變不驚的本領。像是有精神科的病人嚷著要從15樓往下跳、孕婦情緒不穩爬到窗戶上，甚至有護理長被病人鬧到崩潰大聲尖叫⋯⋯。看多了，就會知道：「病人就是這樣。不要正面衝突，時間過去就沒事了。」
爸爸失智後，吳佳璇展開了一百場失智演講的計畫。她希望，未來有更多人可以認識失智症、理解如何與病人相處。唯有建立友善的社會，病人和家屬才有喘息的可能。
一年內徒步走遍台灣！找一件喜歡的事，化解生活中的壓力
現代生活的壓力無所不在，該如何化解？吳佳璇觀察，
人若能找到一件感興趣的事全心投入，情緒問題也會跟著改善。
她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女病人，60多歲了仍很害怕婆婆。只要婆婆坐在門口，她就不敢出門。後來，在吳佳璇的鼓勵下，她迷上了手機攝影。每次到了診間，都要先向醫師展示自己的攝影展。即便婆媳問題仍舊、服用的藥物也相同，患者的病況卻明顯變好。
不看診的時候，吳佳璇喜歡走路。去（2020）年10月，她應雜誌邀約撰寫專欄。為了構思新的書寫主題，她展開了「徒步台灣」的計畫。每個週末走3、4萬步，一天30公里，分段環台一圈。例如，今天從台北走到桃園，下個週末就坐車到同一地點，繼續下一段路程。在疫情爆發前，她的腳步已抵達台南。
有人懷疑，在台灣走路，有什麼好玩的？吳佳璇在行前打定主意，倘若真的無聊，就當作是台灣版的「四國遍路」（日本知名的步行路線，橫跨四國地區4個縣市、88處參拜寺廟），去找神社就是了。「結果我發現，比神社好玩的事還很多呢！」
在她眼中，台灣是一塊充滿故事的土地。走到桃園的錫福宮，看著廟後方的百年榕樹，才知道在地民眾曾發起護樹運動抗爭。到了台中清水，認識這個香港人移民台灣最愛的濱海小鎮。住在彰化田尾花園中的民宿，欣賞夜間點燈的美景，回味童年時搭夜車的記憶⋯⋯。
走路的時候，會不會和自己的心靈對話？當我們如此詢問吳佳璇時，她哈哈大笑地回答：「走路就一定要思考人生，也太假掰了吧！」對她而言，走路最重要的是思考眼前的問題：自己或同伴的體力是否足以負荷？地圖的方向是否準確？如果在安靜的路途上，恰巧發現有趣的景點，那就是再好不過的收穫了。
其實，人生不也是如此？當心中充滿各種念頭時，不妨將心思放在當下所踏出的每一步。專注此刻，不去煩憂過去或未來，或許就是心情平靜的秘訣！
（原文刊載於《50+》；本文獲授權轉載；內容僅反映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社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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