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演奏上,什麼叫做「忠於原味」?
古典音樂復古風盛行,也伴隨著各種不同的嘗試與探究。小提琴家族的器樂演奏在這股潮流中,顯示出兩大趨勢:一是用過去的提琴來演奏,所以很多製造商利用從前打造提琴的方式來製作樂器,希望拉出從前那個時代的聲音。另外一種趨勢會是更大的挑戰;音樂家們不用過去的樂器,而是藉由拉奏的技巧,照樣可演奏出過去那種聲音美學。
其實這牽涉到整個社會文化品味的改變。
古典音樂因為演奏對象的關係,在從前分為兩大類型。一種是市井小民或勞力階級餘興用的民俗音樂,很多都是在街頭演出的舞曲,使用的樂器比較簡單。相對地,在宮廷裡專門演奏給貴族聽的音樂就比較精緻,結構也較複雜,有點像中國古代的雅樂。
法國大革命,改變了這個態勢。除了在教堂演奏的宗教音樂之外,原本壁壘分明的宮廷音樂及市井小民音樂,慢慢做了結合。有些舞曲從中南美洲引進歐洲以後,也都經過作曲家改成較精緻的形式,成為宮廷音樂。這股風潮到了工業革命的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進入高峰期。古典音樂不再是金字塔尖端的人,才有權利享有的精緻藝術。
音樂的演出場所,也隨之改變。從前精緻音樂演出,都在宮廷的大廳裡(ballroom),挑高六米,音響效果好。這樣的大廳,最多也不過容納兩、三百人,因此巴洛克時期樂器的音量足夠應付。但是表演藝術趨於大眾化之後,漸漸出現了兩千個座位的音樂廳。這種聲音美學的改變,也促使樂器改良,追求能彈奏出更大的聲響。
忠於原創風格
今天我們演奏兩、三百年前作品,究竟怎樣才叫「忠於原創風格」?是用當時的樂器,想辦法還原當時的感覺,或是揣摩那時的聲音演奏?實際上,兩者皆不可能完全回到過去,但這種復古風的精神是可貴的,它帶給演奏家許多不同的視野。
從音樂來看,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美學,幾乎主宰了整個二十世紀。簡單而言,就是看誰能把聲音拉大,填滿兩千人的音樂廳。因為,有層次,聲音聽起來才有深度、有思考。如果只有聲響變化,聲音出來是平面,不是立體。
過去三、四十年,歐美有很多人開始做「復古」「溯源」的探討,使許多不用巴洛克小提琴演奏的音樂家開始思考:是不是改變拉法,也可以用現代樂器表現出巴洛克風格?其實關鍵就在於我們耳朵要聽到什麼聲音。
這次要來台灣的柏林愛樂巴洛克獨奏家團就是從這個角度去嘗試。
幾年前他們第一次來台灣連續演奏兩場,第一場是巴哈作品,第二場是韋瓦第的「四季」。我們今天常看到的現代拉弓方式非常飽滿,是從頭拉到尾。但是他們把聲音提起來,拉得比較輕,甚至大提琴拿弓的位置還往前一點,聲音也就因而改變了。一般現代樂團特別加強低音部分,但十九世紀的低音有很好的共鳴,不是那麼重。所以柏林愛樂巴洛克獨奏家團把低音「減肥」,如此一來,高音也就不必拚命拉,好像嘶吼一般,低音和高音音色的層次也就拉出來了。
我記得上次去聽巴哈的人沒有聽「四季」那一場人多,但那是我聽過最好的巴哈音樂會之一,也是我第一次在國家音樂廳聽到每個音都那麼乾淨、那麼清清楚楚。尤其樂團齊奏時,效果非常震撼,表示他們掌握的時間點非常好,聲音既乾淨又有力,而且那種力量是張力,不是聲響的大小。
「四季」表達個人內心感受
這次他們來台灣演奏的曲目,是古典音樂中永恆的經典「四季」小提琴協奏曲。
韋瓦第這個作曲家其實很有創意,他最大的貢獻,就是開發了小提琴在各種不同領域中的可能性。從技術性而言,韋瓦第的音樂,比他的前輩作曲家延伸到更高的把位,這對當時的樂器而言,大幅增加了演奏的難度。
而從音樂面來看,「四季」是韋瓦第第八號作品的前四首,他這套作品共有十二首,真正的標題是「和聲與創意的競技」(The contest of harmony and invention)。於是,他從這個角度寫了「四季」。
「四季」可說是最早期、也最有名的主題音樂(program music)。它不止只有「春、夏、秋、冬」等標題,韋瓦第在每一個樂章、每一個主題都寫了一行詩,代表一個意義。這個作品,影響到後世「田園」「幻想交響曲」,甚至李斯特、華格納交響詩等許多主題音樂的出現。
但韋瓦第的「四季」不純然只是大自然變化等表面事物的瞭解。這部作品的內涵、特色,以及他如何去抓住這些特色的精神,是「四季」最成功的地方。樂曲中,不僅描寫大自然景觀的不同,更透過人的角度去體會四季變化的不同。
韋瓦第的嘗試,讓音樂不再是純粹的模仿動物聲、自然界聲音,而是人內心的感受。雖然「四季」的「內心戲」尚未到貝多芬「田園」的程度,但起碼韋瓦第已碰觸這個議題。(以上內容由東吳大學音樂研究所彭廣林博士口述,台北愛樂電台郭大微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