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四停建,經濟部長林信義提出三項可行替代方案。包括加速推動電業自由化,第三條南北超高壓輸電線路興建完成,與加速推動北部民營電廠的設立。
雖然經濟部表示這些都是可行的替代方案,但是前兩項都有缺點。電業法草案在立法院的審案效率下,躺在待審法案堆裡六年,至今還沒有進展;而第三條超高壓輸電線路到民國九十一年六月完工時,也只是部分強化南電北送的輸電機制,對於解除電力缺口並沒有達到治本的目標。
因此,推動北部民營電廠的設立,就被視為短期內最重要的方案。然而,當媒體來到在各地艱困掙扎多年,飽受地方抗爭所苦的民營電廠門口時,卻看到笑容背後還隱藏著無奈與疲憊。
檢視能源會與台電所提供的國內民營電廠經營現況資料,赫然發現,通過審核的民營電廠照實際進度完成施工並正式商業運轉的比率竟然不到十分之一。
民營電廠建廠速度如蝸牛慢行。八十四年,經濟部分兩階段開放十一家,裝置容量共一千零三十萬瓩的民營電廠設立,實際跨出臺灣電業民營化的第一步。然而,過去六年,當初核准備案的民營電廠只有台塑六輕廠在預定期限內完成施工並正式商業運轉;另外由長億集團投資的長生電廠,因為輸電線路的問題,勉強商業運轉一部機。其餘的電廠,不是動不了工,就是施工進度緩慢。(見二五八頁表一)
相對於半家營運的長生以及其他廠房都還看不到的民營電廠狀況,座落於雲林麥寮台塑六輕離島工業區的麥寮電廠就顯得相當突出了。
夜空下的珍珠城——麥寮
六輕的美麗夜景標示著它特殊獨立性格。夜晚從麥寮的鄉間往海邊方向望去,六輕廠區就像一座珍珠城,在星空下閃閃發亮;不瞭解的人會以為那是一座人口眾多、工商業發達的小型城市;然而,那裡卻只是一個有五十八座各式工廠,總工作人數不超過八千人,全部面積兩千六百公頃全由人工填海造陸完成的離島工業區。而在這個珍珠城裡,麥寮電廠裡的幾顆珍珠是這場民營電廠激烈戰中的大贏家。
麥寮的發電裝置容量數字驚人。根據台塑釋出的資料,六輕廠內共有三部汽電共生發電機組以及三部已商轉的火力發電廠,總裝置容量三百萬瓩的發電量;若預先購買的另外兩部火力機組也獲得審核通過商轉,再加上未來汽電共生機組還會增加六十萬瓩,將可以再增加一百八十萬瓩。核四兩部機組兩百七十萬瓩,與台中火力發電廠四百四十萬瓩的裝置容量相比,台塑不只是民營發電公司中實力最雄厚的,潛力甚至還超過了目前仍是國營的台電。
台塑六輕發電實力驚人,不只有在發電裝置容量,更令人好奇的是它還是唯一一座照預定進度完工的民營電廠。根據負責台塑發電事業的麥寮汽電公司資料,火力發電廠的部分從動工到全部完成併聯台電正式商轉不超過三年半的時間;麥寮發電事業員工臉上散發的是自信與驕傲,和其餘中小型民營電廠業者的無奈神情有如天壤之別。
台塑抓緊供電市場
「六輕離島工業區是台塑自己的國土,」麥寮鄉民的一句話道出台塑的優勢所在。首先,台塑IPP廠址計畫用地的九十一.八公頃全部都位於六輕計畫區內。當台塑從宜蘭利澤被趕到雲林麥寮,決定用填海造陸的方式創造自己的建廠基地時,就已經排除了一項可能遭受抗爭的理由。第二,電廠所需煤炭可利用六輕自己的二十四公尺深工業港進口,不像其餘電廠,建設燃料送到廠區內的管路一樣要經歷抗爭賠償的過程。第三,麥寮廠不在北部,所受到的抗爭力道較小。
六輕的特殊地理條件成為麥寮電廠的防彈衣。「那裡面那麼大,每個煙囪都在冒煙,我怎麼知道有沒有發電廠!」麥寮當地居民有的甚至不知道六輕場區內有一座規模頗大的火力發電廠。台塑雖然面臨了抗爭,但麥寮當地的抗爭是對整個六輕廠區,大家在反對的不是一粒珍珠;而是一整盒珍珠。因此,分散到電廠人員身上的壓力就比其餘民營電廠要少很多;當然不可諱言,台塑的集團實力也非其餘民營電廠所能比擬。
台塑的電廠經驗是一個相當特殊的例子。王永慶很早就看準發電業的前景。除到大陸投資電廠外,早在政府開放民營電廠的前一年,六輕就已經規劃好了。而麥寮汽電公司內部也設有一個企劃處,專門在研究台灣的電力市場,為台塑電力事業發展做先期研究。台塑六輕廠在十一月更有三部風力發電機組開始運轉,跨足再生能源發電。
經營之神自有其經營之道。雖然外界質疑台塑在電業上偷跑、要脅政府,但台塑企業發言人蘇啟邑表示,會事先規劃好五部機組是為了規模經濟降低成本,同時避免將來新廠打地基影響到場區內的精密機器設備。不管事實如何,放眼台灣,有哪個企業有台塑的集團實力和王永慶的經營魄力,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經營起這麼大的電力事業。
由台塑的例子可以察覺到,地方抗爭其實是民營電廠興建過程中最棘手的部分,也正是其餘電廠進程緩慢的最主要因素,甚至超過政府要求嚴格的環境評估標準,成為企業投資的最大難題。「就算我們努力通過嚴格的環評標準,到了地方上遇到抗爭,還是一樣回到原點,」嘉惠電廠負責與當地居民溝通的行政部襄理陳孟澤說。
即使民營電廠都像台塑有辦法降低建設廠房與輸電線路的抗爭成本,電力供應的問題依舊沒有解決。
環保溝通沒有交集
仔細觀察台灣的民營電廠經營處境,可以發現主要的問題除了抗爭還是抗爭。而經濟部以北部民營電廠作為替代能源的方案,在這樣的背景下就顯出其中的矛盾點。
地方抗爭的訴求相當多,其中最容易碰到的,就是當地居民對於興建電廠是否會對當地環境與居住安全造成衝擊,有所疑慮。由於缺乏中立於政府之外,又有公信力的環評組織,使廠商與地方民眾之間缺乏共同的溝通語言,民眾無從得知獲得的環評報告可靠性如何,而廠方則無法說服民眾相信他們的誠意。
面對民眾的疑問,電廠能做的只有開說明會,希望藉由環境評估報告的結果來讓居民安心。然而,會被選定為蓋電廠的地方通常是人口較少的鄉下村落,居民平均教育水準不高;環評結果的專業數據和說明對他們來說根本就像外來文字。而電廠公關人員若直接用結論來告知民眾,又被民眾批評為賄賂政府環評人員,捏造報告。因此,雙方就像平行線一樣,用不同的語言對話,永遠沒有交集。
關心環保與實踐環保是不同的。環保意識雖然高漲,但因為環保教育的謬誤,使得居民沒有環保要從自己做起的觀念,甚至出現電廠的人比當地居民更注重實際環境維護的弔詭局面。長生電廠所在地桃園縣海湖村的鄉民自救委員會一位成員說,「說起來我們都很不好意思,有時候瑞士那邊來的廠商(長生電廠的營運由瑞士商ABB統包)舉辦一些環保活動,結果他們很認真,我們這邊參加的卻沒幾個。」和居民之間的矛盾是否有可能解決?電廠的耐心跟誠意相當重要。
環境評估只是居民抗爭的一環,真正棘手的是土地賠償與地方回饋的問題。
建輸電線的賠償問題複雜,比建廠還要難以解決,而遊戲規則不清楚,更是令廠商難為。除建造高壓電塔的土地購買之外,高壓電塔之間高壓線經過的土地也必須做線下補償。長生電廠協理江文國解釋,由於高壓線下土地未來的建物興建、利用都因為安全理由而受到限制,因此地價會下跌,電廠理應對土地所有人做適當的賠償,但是由於電業法對於民營電廠的建地土地賠償和高壓電塔間的線下補償並沒有訂出統一標準,因此業者和居民就像打沒有遊戲規則的球賽一樣,爭議處處。
目前業者只能用公告地價加成的方式當做賠償標準,但仍有問題。江文國說,「像有的人,我們只經過他的土地一小部分,可是他卻要我們把整塊地都用高於市價的價格買下來,我們怎麼可能會接受?」但地主也有苦水要吐,「他們從我的土地中間這樣劃過去,整塊地的價值都沒了,我不整個賣給他不然要賣給誰?」
補償金問題因為地方民代介入協調而變得更形複雜,甚至演變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情形。地方民代的責任是代表民眾為民眾謀福利,但這樣的角色卻容易被有心者利用,以民主的美麗外衣,不當運動群眾包圍建廠基地,以癱瘓建廠為要脅,從中獲取利益。桃園蘆竹海湖社區的一位居民就表示,地方民代的確會要求大家要配合抗爭的活動,而抗爭的主要目的有時候的確是為了錢。而另一位居民則認為,海湖村的鄉民自救會從一開始就不讓民意代表有投票權,而只有參與意見討論的權利;這樣的設計使得海湖村與長生電廠的溝通更有效率,減少其餘不必要的利益糾葛牽涉其中。
其實輸電線下補償與地方利益糾葛的問題不單是民營電廠的問題。有些學者私下表示,台電自己蓋電廠也一樣會遇到這個問題,「以前的政治生態,民眾摸摸鼻子也只好接受了;現在可能這樣嗎?百姓現在沒有這麼好騙了,不抗爭對得起大家嗎?」「台電自己蓋電廠也蓋不起來,乾脆開放給財團蓋,不然哪有人家規定發出來的電一定要賣給台電;然後接到台電變電所的輸電線路還要自己想辦法的?」
補償糾紛無法律基礎可解決,不只是讓電廠花了大把銀子、民眾犧牲了大把時間還不能皆大歡喜;更浪費原本可以更充足的電力供給來源。
以唯一建廠完成的北部中型電廠長生為例。雖兩部機組共九十萬瓩都已興建完成,但卻因為輸電線下賠償和居民沒有共識,因此原本規劃從蘆竹到台電中壢變電所約十八公里長的輸電線仍未完成;只能靠臨時搭建的線路通到鄰近的台電林口火力發電廠再送出去。由於臨時線路只能負載四十五萬瓩的電量,因此長生只好兩部機輪流運轉,因此,媒體戲稱,長生是半家電廠。
太多胎死腹中或是懷胎卻不能臨盆的故事,而政府是這些故事缺席的主角;戲拖太久,主角不上場,幕終究無法落下。
公權力不彰
遊戲規則不清楚與公權力不彰是關鍵。民營業者和多數學者一致認為,政府法令不齊備,叫業者很難做事情;而遇到不合理的抗爭又不能動用公權力執行,業者也只能望地興嘆。
民主選舉制度讓民眾有機會可以為自己爭取權力,但當選舉機制被地方勢力把持扭曲,民眾不一定可以爭取到安全的生活環境和繁榮鄉里的工作機會,反而淪為少數人的工具。這樣的情形在台灣處處可見,在民營電廠上更是明顯,地方政府不願意得罪選民和樁腳,使得公權力在抗爭場面變成圍觀群眾之一。
發電業者每多蓋一座電廠就要多花新台幣四、五億處理抗爭,結果還不一定成功,即使發電業未來的營收獲利預期相當樂觀(蘇起邑表示,台塑六輕火力發電廠每部機組每月營業收入約四億,而所有民營電廠都跟台電簽訂二十五年購售電合約,發出來的電保證賣的出去。),在電力自由化前景不明朗的陰影籠罩下,再加上公權力不彰等利空,就算還有企業願意投入,有多少能夠成功發電,頗令人懷疑。
民營之前,台電要先加把勁
在電力自由化情形不明朗下,民營電廠持觀望態度,但台電卻是不得缺席的要角,台電勢必要走向民營化?又該如何走?
「台電民營化講很久了,原因在於電業法還沒通過,國營事業一定要走向民營化,」國營會副主委林文淵表示,台電未來民營化將循股票公開釋股的上市模式,「不排除先送台電民營計畫書到立法院,若立法院認為台電民營化與電業法並行不悖,可望先行釋股,」林文淵認為台電民營化後將使效率更為提高,對我國電業市場自由化更有幫助。
「自由化應在台電民營化之前,」中央研究院研究員梁啟源認為,台電若先民營化會對市場產生拉比作用,恐會影響自由競爭市場機制,應先將遊戲規則訂好,而後再進行台電民營化。他同時指出釋股比率應先大後小,可增加國外釋股比率,以避免受國內賣壓影響導致股價波動過劇。
比照中華電信民營化的前車之鑑,台電民營化的過程要更為謹慎。「中華電信釋股後股價不振,最大原因在於不該承諾絕不裁員,」梁啟源表示民營化就是要提升效率,「沒有任何一家民營企業會保證不裁員。」台電副總經理賴世章也坦誠員工反應與公務員心態是台電民營化所需克服的難題之一。除了員工反應,台電民營化面臨課題首重競爭力,而要提高台電競爭力就得先進行組織再造與提升效率。
賴世章不諱言指出面對民營電廠的競爭,台電其實並無多大的競爭優勢,「台電有很多老舊電廠,那時是為緊急因應台灣缺電問題而趕鴨子上架,」他表示民營電廠可自由選擇用戶,若需經由台電輸配電系統,台電也不得拒絕,台電身為公用事業性質,負有供電義務,在靈活度上實比不上民營電廠。賴世章表示未來民營化後,台電會採行費用中心與利潤中心,以利潤為第一要務,並行責任中心制度。
台灣綜合研究院企業經濟所所長吳再益也指出台電應仿中油模式,將相關事業處組整合,並發展多角化經營事業。
其實台電內部很早就意識到要民營化就需多角化經營以提高競爭力。以當初投資大哥大事業為例,台電本與和信約定投資一○%,後卻因急需各股東增資,但台電為國營事業,須將預算送至立法院審核通過後才可,台電只得大減投資比率。「沒辦法自由運用盈餘轉投資是最大問題,不然台電全島輸電網路是發展固網的最大競爭利基,」賴世章苦笑地說。台電進行民營化前,勢必得先朝多角化經營發展,建立競爭利基,「我們還是會盡力去做,如發展保全事業、航運業等,」賴世章說。
電業自由化後,台電該扮演何種角色?能源會執行秘書陳昭儀指出電業自由化後,需有一管制市場,來確保人人皆有電可使用,而維持綜合電業體的方式也有助於發展規模經濟,吳再益指出電業市場更要講究規模經濟,「世界各國都在購併,為的就是走向規模經濟。」
國營事業走向民營化本屬不易,尤以台電資本龐大,市場上是否有足夠資金可吸收?在電業法未通過前,做好民營化前的暖身工作,為台電進入電業自由化市場的最大課題。(林靜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