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你過去一直在宏?工作嗎?
答:我在宏?待了七年。我民國七十一年退伍,七十八年創立華碩,華碩是第二個工作。在宏?工作與學習是我懷念的一段時光,我對我在宏?接觸過的人與環境充滿敬意。
問:在宏?七年給了你怎樣的成長歷程?
答:它讓我發現整個台灣的產業是一波一波的,這個階段培養下一個階段的人才。宏?在快速成長的過程中,也有許多來自家電業的人才加入。
宏?其實是一個很值得稱讚的公司。到目前為止,我見過最多也最值得佩服的前輩,宏?占了很大的比例,行銷、業務和管理方面的都有。我說的佩服是指在工作上,或是風度。願意照顧年輕人、願意教化,是一種氣度、典範,就像一根枝幹長出五片葉子或十片葉子,這都是在宏?現做現受。在宏?我也第一次體會到,許多前輩對工作的積極敬業,散發一種迷人的專業魅力。
曾有一次我抱怨宏?成長快、人多、部門時有互相推諉的現象。一位來自家電產業、剛加入宏?的同仁告訴我,比起他多年在大型家電公司的經驗,宏?單純多了,「這裡最少不會只靠家族因素出頭;而有人的地方就有協調與管理問題,宏?的辦公室political問題已算輕微的。」
與產業相容才能樂在其中
問:你在宏?那七年學到什麼?後來為什麼又出來?
答:整個宏?背後的產業背景是全球PC的潮流,我認為這一波應該善用組織和整個社會的條件,或善用整個產業背景的條件。
如果你比較閉關自守,在宏?就只能學到工作上的一些技術細節的東西;但是如果你看整個潮流,就可以學到求新求變的態度和技巧,以及踏實的工作態度。
過去在宏?,有一陣子我們弄不出電路,包括副總(指時任宏電研發副總經理施崇棠)在內,大家都睡在實驗桌上面,這在別的產業不見得看得到。所以學到的東西不一定限於真正的線路圖,或電腦專業技術的東西。每個人的背景與觀察到的點不一樣,所以看到的不一樣。我就知道有些人學到的是嚴謹——在動態的產業環境下,追求一流的品質或服務態度。
電機產業是很奇特的,它是把一個應該要三十年或五十年才能發展成的產業背景或環境,壓縮在十年裡發生。這個部分後來成為我們觀察主機板產業很重要的指標。速度加上品質,或者速度加上彈性,都可能是成敗的關鍵,在組織結構與產品完全一樣的情況下,速度差一點點就可能報銷掉了。
問:這種壓力落在工程師身上,身為工程師的感覺如何?
答:我當工程師的那幾年覺得日子很容易過,因為太沈迷於工作,一投身進去就很容易把時間忘掉。外人看來你是很痛苦的,因為生活起居都不正常,腦中只有工作,但置身其內的工程師幾乎都這樣。
其實,人生如四季,各有不同境界,但都應該要留下季節的痕跡。一個從生忙至死的安排或許不對,但欠缺努力不懈的經驗也不應該。生當少壯之年宛若盛夏,努力十年、二十年是應該的。然而,到了人生的秋季,也希望有和諧寧謐的境界。生命力在不同階段應有不同的表達方式。
我記得當時帶一個小的研發團隊。大年初二時,因為不放心,就跑回去看設計的東西,結果團隊幾乎有一半的工程師跑來。有的人就算來個十分鐘,摸摸自己做的東西、試產或試跑電路也好。這是滿可愛的氣氛,好像每個產品都是你的baby(寶貝),忍不住就是會去關心。這到底是工作壓力重還是投身工作很快樂呢?這種複雜的情緒其實很難說得清楚。但是對這個產業來說,這就是事實——速度快、節奏快。我想,投身這個產業就是要能和它相容,否則痛苦指數會很高。
我觀察很多傑出團體後歸納的看法是:傑出的產業或公司團體還是帶有一些排他性。這並不是說有人會排斥你,而是如果你不能適應這種氣氛,自然過得很痛苦。
排他性不是刻意要排擠某個人。但企業要很小心地檢討:某種氣氛或文化在某個階段可能是成就或成功的重要因素,在下個階段卻可能是妨礙你進步的因素。
離開是因為「覺得悶」
相對的,我也看到許多樂在其中的人。幾個月前某天晚上十一點多,我聽到三樓有一群人在歡呼拍手,原來是有一群工程師因為解決了一、兩個星期以來解決不了的問題,所以拍手又唱又叫的。這就是樂在其中的例子。
問:你後來為什麼決定離開宏??
答:綜合各種原因,離開應該是想要嘗試一下的心情。宏?組織變大之後,我覺得有一點悶,節奏變得很慢。我曾經有這樣的經驗:申請一個儀器可以拖半年,申請一個新奇的產品也可能要三個月、半年、甚至一年,這就是我所謂的「覺得悶」。比如說,申請一個儀器,三個月不下來就跑去跟採購吵架,最後發現原因不是出在採購,而是公司的制度。慢慢就覺得悶,不想被環境綁住,想自己嘗試一點東西。但有時候回憶起來會覺得,宏?還是個很寬容、開放的環境。
任何組織歷史一久、一大,都會面臨這種挑戰,華碩也一樣。
剛開始我們四個人什麼都兼,採購、製造、行銷,我還兼業務,一直到後來業務部的李聰榮加入。李聰榮也是董事之一,長期帶著業務單位一起成長,把營業額從十來億帶到三百多億後,他才去進修(到大學念研 究所), 現在暫時把工作交給另外一個副總經理。他加入之前我們也不認識,都是聽口碑、傳聞。
問:所以你也看了很多大公司裡面的混亂和文化的排他性嗎﹖
答:我是覺得,這個產業因為步調快,所以充滿了各種的可能性。
我們講企業再造,「再造」是從engineering 來的,什麼是engineering 呢?排列組合找出最好的效果就是engineering。華碩也要接受這個挑戰。任何團隊,都要接受組織大了以後有人離心離德的挑戰,這和上不上市無關。在小團隊時大家很親密、氣氛很好,團隊大了難免有疏離感,我在宏?也曾經感受過。
問:剛開始創業不是滿辛苦的嗎﹖
答:剛開始的七個月因為還在開發產品的階段,從四月到十月,完全沒有業務。接下來四個月的業務,到二月的那個農曆年就有錢發年終獎金了。
要講辛苦是滿辛苦的。我早上跑客戶,晚上九點之後還回來看支票、看文件、回函給客戶、寫測試報告、自己設計包裝殼,連技術文件、技術手冊也自己動手做,這是辛苦的一面。
只做真正有把握的事
我們一開始做生意就滿穩健的,有大訂單我們也不接,所以業界都說我們很不識相;人家捧著錢來投資我們拒絕,捧著大訂單來我們也拒絕。但是當時我們的想法是:自己真的有這個本事接受人家的好處嗎﹖有人願意投資,如果賺錢當然皆大歡喜;但是如果虧掉了,人家臉色就會很難看。自己真的有那個本事讓人家的投資獲利、回收嗎?在沒有這個本事跟把握之前,我們就很保守地只做自己真正有把握的事情。
我曾努力防止初創立的華碩有太多經營變數。創業以來,除了供應商要求開L\C︵信用憑狀︶而需要銀行額度外,華碩幾乎未曾向銀行借過錢,因為我見過許多技術及能力一流,但甩不掉財務困境的創業者。
我們以戰養戰,以前面的業務累積足夠的糧草,支應下個周期的產品。下個周期的產品開發跟訂單都以不超過前一期累積的資源為原則。不借錢而小心控管財務,成為華碩的特質與能力之一,也伴著華碩安然度過脆弱創業期。這讓我們躲過了許多風暴,但一開始時也被人嘲笑這樣子長不大。
比如說我們不接大訂單,我們不接OEM(有品牌的大廠所委託的代工訂單),因為OEM一來就把你包下一半。這種方式演變成我們針對「地頭蛇」的客戶去耕耘,最後意外地華碩的客戶以分散在全球的地頭蛇客戶為主(沒有品牌的小廠商︶。隔了很多年之後,我們才知道自己耕耘的地頭蛇客戶竟然占全球個人電腦市場的一半,而這一半的領域竟然很少人去耕耘。台灣的產業習慣看大訂單,找個大客戶,訂單就占三○%至五○%,湊個兩、三家就夠資本營業額,因為他們善於經營這樣的業務形態。
問:所以你在無形之中發現了地頭蛇的市場?
答:地頭蛇是各個地區最大的買主,甚至超越康柏。在台灣市場占有率最高的,我想不是康柏,也不是IBM,而是地頭蛇。
轉化缺點成優點
資源不夠應該是創業的常態。如果一個組 織要把資金、人才、技術、市場客戶統統齊備才創業,這樣的創業其實是失敗的開始。在資訊產業中我沒有看過組織完善的東西。很多人想要籌備完善,把計畫做得很周延,最後都失敗。因為整個產業動態變化太多了,你很難事先做很周詳的計畫。有些人甚至被自己的計畫給綁死了,沒有辦法適應外面的變化。
在一開始資源不足的情況下,我們很小心地耕耘客戶。這帶來一個好處:我們十年來幾乎沒有被倒過帳,這對很多公司而言很不可思議。這是李聰榮的重要貢獻,即使營業額到四十億,還是可以在十五天之內把帳款收回來。我比較過台灣業界的統計表,一般來說最傑出的產業界同行,從宏?、致福到大眾,常態都是三十天到九十天之間把帳款收回。我們十五天應收帳款的效率,跟其他公司比起來短了兩個月,如果一個月算四十億,兩個月就是有八十億的資金散布在外面。
這有兩個意義:第一,可能其中有一部分會被倒帳,因為帳放在外面就會有風險。第二,小公司一開始沒有錢,我們也不願意大舉跟銀行借錢,因為應收帳款收得快,資金的壓力減輕。這一點客戶都非常諒解、支持,他們都知道華碩提供的是比較好的產品與技術服務,而不是放帳的能力。
因此,我們是把缺點轉化成優點。因為沒有錢,反而形成後來在應收帳款的品質跟資金周轉快速的好處。我們一開始沒有錢也沒有人,在把股份釋出去之後,反而讓許多幹部的向心力跟參與感大幅提高。所以,一開始沒有資源,反而塑造華碩今天這種風貌。
問:可是有人向你下大訂單,你也不要啊!
答:創立初期三、四年的華碩,根本還要仰賴別人幫忙代工。老實說,那個時候的華碩比較像技術服務業,而不是製造業。我認為華碩做的是製造業的服務業,應該把心力集中在技術服務上面。
施崇棠加入後,華碩的格局、成長的狀況與號召力都不一樣了,華碩步入了第二波的創業。我們不貪,認為只要耕耘好,自然就會有回報。
業界對我們的普遍印象是「很不識相,滿奇特的,」也有人懷疑我們這種工程師性格會不會根本活不下去。
問:那時候你們年紀輕輕,怎麼抗拒這個誘惑﹖
答:我們其實不是抗拒誘惑,而是膽小怕事。也就是說,如果你前面賺了人家一筆錢,後面出了問題你要收尾巴。產品品質要不出問題一定要按部就班,要是有些程序省略,也許不一定會出問題,但是機率會大幅提高。也許有人認為,出問題再來善後就可以了,但以後客戶會留下「有個叫華碩的供應商,就是出了問題以後來收尾巴」的印象,我們不願意這樣。
問:聽起來你們有很多創新的地方,除了這個之外,你們在組織、業務、領導風格或其他方面有沒有創新的地方?
答:那時候年輕,談不上什麼領導風格。但事後證明,我們這幾個伙伴的組織能力與業務能力都非常足夠。這種東西是邊看邊學的,在非洲大草原裡生存的掙扎可能是最好的學習方式。無論你看書、看媒體,或親身接觸、觀察傑出的人,甚至看失敗的例子,其實都足以做你的借鏡。
因為不懂而尊重專業
問:你們也滿厲害的,工程師可以出來創業。
答:在這個過程中,可能一百個中有九十九個陣亡,而存活下來的那個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能夠存活。這種例子很多,最後其實還是可以找出一些因素來。如果採購、財務找親戚來掌管,我想幹部的向心力不會那麼強。我們有很多動作最後證明是對的,例如尊重專業,把幾百億交給不認識的專業經理人。這應該就是尊重專業團隊的表現。
華碩為了成為眾專業經理人、幹部與工程師的集合體,創業早期就已擁有數十位股東。所以老闆一詞不是我或少數人的專利品,在華碩的廠房內,多能碰見員工兼老闆。我們股權也稀釋得很厲害,這在許多傳統型的大公司很不可思議。股權稀釋得這麼厲害,經營權會不會很快就被奪走了?但這個產業好像不是來奪走什麼東西就可以了,又不是有土地、資產,基本上從工程師、技術服務到行銷幹部,都還是在耕耘腦力的生產線。
問:你們這幾個人(指創業伙伴徐世昌、廖敏雄、謝偉琦,後來加入施崇棠)這種個性,當初怎麼湊在一起的?你們都是同學嗎?
答:我們不是同學。在一起是緣分,也是在那個時間大家都節奏一致、覺得悶悶的,很想到外面闖一闖。事實上有很多很好的人,但是他們覺得留在大公司比較安全。
我們幾個人都是工程師,沒有接受過管理的訓練,唯一帶過團隊的是我,照道理說是不適合創業的。所以那時候很多人預言這個團隊一定會死掉。
有人說我們是工程師性格,完全不懂管理,沒有財務、沒有行銷,就只有技術,只懂技術的人最容易把公司弄垮。但他們沒有料到的是,正因為缺少其他的東西,我們反而尊重,因為尊重而充分授權。
而且我們幾個人都學得很快。我因為創業的需要,把台灣的公司法規、獎勵投資法規、技術科技產業的法規弄得一清二楚,因為它會影響公司的發展和存亡。如果我繼續擔任工程師,也不會有去弄懂這些東西的需求。
問:什麼是工程師性格?
答:工程師可能會覺得財務不重要、行銷不重要,認為很多事直來直往就好了,但是客戶、銀行、員工不見得受得了你的性格。
諾貝爾物理獎得主蕭立克就是典型的工程師性格。他認為管理很簡單,就像物理是一個很有秩序的天地一樣,管理應該也是這樣;你認為你的能力該多少就多少,大家應該都心知肚明。於是他公布員工的薪水,但是公布以後,高的人嫌自己不夠高,低的人覺得自己怎麼這麼低?團隊不到幾個月就垮掉了。這就是工程師性格的一種表現。
管理其實並不是那麼一回事。我們很幸運地避開了自己的弱點,也很幸運地組織了一個各種專業都齊備的團隊。
創業是大家玩個超級遊戲
問:你說股權稀釋得很厲害,現在剩多少?
答:你問我薪水跟股權嗎?這是相當開放的,所以我也不用隱瞞。我記得股權大概在五%左右,薪水在財務報表上都有揭露。我們幾個人都差不多。這個數字在創業的前兩年就稀釋得很快,一直分給新報到的幹部。
我會把創業想成大家一起來玩一個超級遊戲。在這個產業,一、兩個人的智力很難;起這樣的局面,應該大家一起來玩,玩個興高采烈。這樣有一個好處;有一個企業家曾經跟我們說,他覺得很遺憾,遇到責任的時候他一個人扛,「你們現在最少有五個人扛。」我就說,也不是靠我們五個人扛,底下還有五十幾個人一起扛。
這並不是我事先有一套經營哲學,再照著去規劃員工認股、幹部認股、放帳制度、擺地頭蛇客戶。而是憑著在每一個環節都希望追求共同參與,以及有傑出表現的機會,在塑造這種企圖的時候,自然就會組織適當的人與適當的組織,最後就表現出這套架構來。
問:你們幾個為什麼還能共享江山?
答﹕他們現在好像都沒有在「享」。
問:你也是嗎?
答:什麼是享受?我舉麥當勞創始人的例子,人家批評他賺大錢卻不懂得享受。他說,喜歡釣魚的人會在魚鉤上掛個絨毛騙魚,去欣賞那個曲線;他不喜歡去看釣魚鉤,喜歡去看麥當勞的麵包,欣賞那個曲線也是休閒。為什麼要擦高爾夫球桿才算是休閒呢?我們這裡有很多人把工作、思考與觀察的樂趣都融入工作和生活,在工作和生活的節奏上是有一點分不清楚,事實上是這樣。
但我們還是鼓勵:如果你不是只要在這個產業做個兩年,像很多的新世代一樣,想開個網路公司、三十歲就退休,而是有長程目標的話,最好身體要照顧一下。
華碩在暑假和寒假都會規劃一次長假,去玩已經是華碩的制度之一,我們這麼多年來一直有補助員工的海外旅遊。人為什麼要從生做到死呢?既然是淡季,我們就輕鬆一下嘛!
專業表現決定你的地位
問:你們這幾個老闆為什麼這麼合得來?
答:我們也有從傍晚吵到天亮的時候。前幾天我跟吳清友討論誠品的創見和策略時才提到這件事。
有些事情大家邏輯又強、見解又獨特,若堅持己見就會弄到三更半夜。但是就像我們的創始人之一徐世昌說的,華碩在變更經營策略、管理方法或產品策略時,大家的意見都不一致,但從沒有人懷疑誰有私心過,也沒有人懷疑誰想要在利益上做不好的企圖;沒有人想過這樣的問題。這是大家有時雖會為了要投資哪個產品、開發哪個產品或管理空間要怎麼改善而辯得面紅耳赤,團隊卻不會破裂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基礎。
長期以來我一直強調:理想跟現實的調合很不容易,在華碩我認為做到了。什麼叫理想、現實呢?假如我告訴你,你很重要,但要我給你三百萬的紅利時,我就捨不得了。華碩不是給一個人三百萬,是給很多人。因為人家也要養家活口,人家來華碩努力一場,希望能改善生活、成就某些東西。你講理想的時候頭頭是道,要求品質、要求速度、要求努力工作,但講到現實的東西就要瞞員工,這基本上是不對的。
所以從採購、財務到研發,各個階層的人都可能在公司有地位,你的地位並不是由投資的額度決定,而是專業的表現。
我們目睹很多傑出的團體在創立之初有利益,卻擺不平,賺了第一筆錢就吵著分,然後就分別走路。我主管財務,但幾個創業合夥人都不會來干擾,讓我操心怎麼分錢。
問:每個人都是這樣子嗎﹖
答:其實我們裡面這種氣氛非常普遍。華碩是非常典型的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的模式。一般來說,人很難不去想收穫到底如何。
求長不求短的企業文化
早期投資的人是一起來冒險、分享成果,但是同時也分擔了風險。在我們上市前後,股票已經不能自由買賣,不是我想轉給誰就轉給誰,必須到公開市場購買。唯一的員工配股也必須在經營一年、有成果之後才有員工福利。華碩一直有求長不求短的觀念,看得太短的人進華碩會很痛苦。
任何一個比較有個性的團體都有它的文化,要是無法認同,你就會過得很痛苦。
問:可否說說你所謂的「求長不求短」﹖
答:業界謠傳很多有關華碩挖角的事,我覺得滿傷感情的。我們從來沒有說:「我大筆錢給你,你來上班。」反而是說:「對不起,你的薪水不高,你在外面做副總,到這裡變成襄理。」薪水高會有一種現象:管你公司賺或賠都沒關係,只要我拿很高的薪水就好了。但如果是一起參與投資,就會有一種榮辱與共的感覺:如果好,我會比別人好很多;如果不好,也是因為我自己努力不足造成的,大家一起承擔結果。
問:這是你們的人事策略嗎?
答:其實不是策略,應該是一種文化,就是求長不求短。如果大家一來就拿高薪,管他公司成功或失敗,這像是吃乾抹淨,失敗了就走人,再去換一個高薪的工作。我們不鼓勵這種文化,我們鼓勵的是理想和現實的調合。很多人都承認最後成果的分享比他原來想像的更好,而且沒有想到公司會把這些成果跟他分享。
工程師並不是很高的頭銜,但我們要強調的是,雖然頭銜不高,但他所分享到的成果甚至高於一般經理人。因為他的犧牲和奉獻,就會拿到比較豐厚的成果。因此,我認為理想與現實的調合不能陳義過高,或只是在牆壁掛上經營理念。
基本上我們還是敬佩英特爾那種典型,速度快、節奏快、應變能力快,那麼龐大的組織竟然應變能力快到這種地步。我看了報導才知道連葛洛夫都沒有車位,他說,他年紀大了走不動,要早一點到才能搶到辦公室旁邊的車位。他們的文化非常特殊。
問:你們怎麼知道不會看錯人?很多人說工程師不會看人,你覺得怎麼樣?
答:其實人與人之間還是物以類聚、臭味相投。後來會挑哪個人,可能還是挑「味道」,那種比較直爽、比較針對事情,以及比較能接受不像傳統產業那樣的老闆與員工概念的人。
我記得創業的第一個月,行政主管要求小妹幫大家倒水、倒菸灰缸、擦桌子。當時我擔任總經理,就制止他不要這樣做,要他自己倒菸灰缸——那是一種很私人的事情,怎麼會叫公司的人幫他做這種事﹖
容許多重、多元化的選擇
那種從傳統產業進來的人,就會覺得很不可思議:替老闆倒水、清菸灰缸不是很正常嗎?華碩從第一天開始就這樣,這些統統都不要,叫他自己來。現在在員工餐廳吃飯,施崇棠和我一樣都排隊,這就是身教重於言教。
我看了張忠謀的自傳,覺得有些想法與他不謀而合。他說他第一個工作的階級非常分明,第二個工作就是到TI(德州儀器)。當時TI剛創業沒多久,他到員工餐廳吃飯,有一個大概三十幾歲的年輕人問他:「可以坐下來嗎﹖」他後來才知道那是總經理。他說他在以前的單位從沒看過總經理跟員工一起吃過飯,覺得TI的氣氛很開放。
這讓我回想起早期的華碩,也許這種開放對傳統的產業不見得好,但對我們這種要溝通迅速、要塑造出一種文化跟工作氣氛的產業,我想是有好處的。
我還是要強調,所謂的股權分散或打破階級都不能做價值判斷。我只談自己的經驗,而我在這個產業與華碩的經驗,這樣的運作好像是開放的,而且是開放得很不錯的。
像英業達我就非常佩服,單一客戶康柏占非常大比例的營業額,但他們管理得很好,這從獲利、毛利與出貨的效率可以看出來。並不是單一客戶就是不好的,把單一客戶經營得那麼成功,我非常佩服。華碩在創業的階段,根本沒能力去做這個事情,我們就尋求自己的路,走上這樣的模式。
我們也只能說:容許多重、多元化的選擇。英業達是一種模式,華碩也是一種模式。我常跟幹部說,我們應該先考慮自己有什麼優勢,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得很好,再結合台灣的優勢,這是很重要的。英業達非常有能力做大型的製造、與處理單一客戶,這是它的優勢。
開放式產業的無限價值
問:你們如何那麼快就把主機板的地位鞏固?
答:主機板是很奇妙的。我簡單講,主機板是航空母艦,是一個載具,所有的武器都必須在航空母艦上起降,以它為基地才能得到發揮。傳統的主機板業者不把主機板當成是航空母艦,而當成架構。
有一個主機板業者跟我辯論主機板的政策。他說,華碩把主機板當服務業精雕細琢,針對個別的客戶給與不同的服務,這樣是不對的。他還說,你們這樣子要做到什麼時候生意才能做大?但早期的華碩是很安於那些零零碎碎的訂單的,因為我們成長的幅度已經夠快了。
相對的,有些業者認為主機板本身沒有什麼價值,只要把晶片組、電阻、電容、連接器甚至CPU放上去就可以了。那麼電路哪裡來呢?用抄的嘛!換句話說,他們不認同從電路板到銲洗製程之間有太多學問可以學習。這個產業是易學難精。施崇棠一直鼓吹一個概念,他說主機板這個產業很不好做,這個產業是open industry(開放式產業)。
開放式產業有一個特徵:我今天做一個電腦,這裡面的幾十個重要零組件是從來沒有協商過的規格;你很難想像你到街上去買引擎、車燈、車殼、輪胎,回家把它湊成一輛超級跑車,但我們的超級個人電腦竟然是這樣子誕生的。這種拼裝產品的方式在其他產業從來沒有出現過,所以說這種環境是open industry 。
開放式產業的可怕在於,誰來照顧相容性呢?以前的地頭蛇客戶一天到晚忍受這種事情——當所有的東西湊起來不會動的時候,大家就互相推卸責任。華碩幾乎是第一個站出來說:統統都是我的責任,只要你是我們主機板的客戶,任何系統組裝上要是不行就來找華碩,華碩會負責幫你到底。
為什麼我們要承擔這種責任?第一個原因就是開放式產業。這種服務有其潛在的需求,也就是說,我們看到這個服務充滿了無限的價值。
讓創新成為競爭力
第二個原因是定位。主機板我們自許是航空母艦,從CPU到介面卡都必須插在它上面工作,所以裡面相容的問題應該由主機板的製造商來解決。我們也為此設立測試實驗室,花幾千萬購買全世界最流行與最不流行的東西。最流行的東西是量非常大、非常廉價,最不流行的東西可能單價高、很少人用;但我們必須從最高層次的客戶服務到最低層次的客戶。最後,華碩每一份產品都會出一份測試報告,而且不是藏起來,是將它印成成千上百份,要的客戶就給,裡面詳載著幾千、幾百種的測試過程與yes 或no。
看到no 的時候,客戶會知所警覺,不要去湊這樣的產品組合,避開業務上的風險。開放式產業的可怕在於:某個地方有人研發一種零件或介面卡,業界卻不曉得有這麼一回事,等到湊在一起的時候卻不會動,這是開放式產業經常遇到的困擾。華碩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不但測得很完整,還告訴你什麼東西行、什麼不行。
早期我記得有一次寫Panasonic 的RAM︵記憶體︶不行,當時內部辯論得非常激烈。Panasonic在民國七十九年是最便宜、最普遍、量最大的一個RAM,你講自己不行會不會被市場排斥?我們後來掙扎半天,決定還是誠實地寫出來。原因是:它那麼普遍,如果顧客買了它,又買了你的板子才發現無法搭配,還是會回來罵你,這時候才來收拾殘局,不但讓客戶虧錢,出貨也不順暢。
這些動作在業界都是創新,主機板業界都沒想過要把測試做得那麼徹底、把報告給客戶,也沒有人想到要跟客戶說:「你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我會負責把問題統統解決。」這就成為華碩非常重要的競爭力來源。
很多人沒有察覺這一點,只是覺得很奇怪:同樣是主機板架構,為什麼你賺錢,我不賺錢?我們是被幾百個客戶鍛練出來的,因為不同客戶的技術能力、資源以及對支援的需求都不一樣。我所謂的「製造業的服務業」就是這個意思。
對員工敞開大門
問:你一直擔心華碩的規模,華碩現在有多少人?裡面有疏離的情形出現嗎?
答:大約三千五百個人,大家都很努力。疏離感無法靠喊口號解決,要靠勤快的溝通。有些大組織改組之後,溝通的速度和腳步非常快,競爭力也很高。
華碩在會計上面的管銷費用,例如研發、管理、銷售,一直控管得非常低,其實就是在避免無限地膨脹。所以,華碩的效率應該還不錯,以三千多個人做到四百五十億的營收,自製力也已經接近九五%,我們只用五%來做淡旺季的調節。
組織規模膨脹又要避免腳步緩慢,這就跟幹部很有關係了。幹部如果只喜歡坐在辦公室裡不出門,就很糟糕。我們很徹底執行走動式管理。我們這幾天有新筆記型電腦要上線,所有的主管都去組裝過好幾次了。
身為主管,不能對公司的產品不關心,有什麼優缺點也不知道;或只看到報表數字很漂亮,卻不知道產品是怎麼做出來的;甚至連作業員這樣做有什麼痛苦,或享受了怎麼樣的方便,他也不知道。身教比言教重要。與其寫報告給主管看,倒不如花四、五個小時來裝機,從造型一路批評到功能,這樣就很快。如果把大家集合起來,花四、五個小時聽我講優缺點,一定沒辦法有那麼深刻的體會。
問:你怎麼「走透透」﹖如何確實知道每個部門的情況﹖
答﹕就是像我說的open door。我沒有秘書,電話進來我自己接,不需要層層關卡。這樣不見得比較完美,但是施崇棠一直都希望以此減少溝通障礙。有怨言當然是直接找主管最好,要是你的主管不願意聽或有困難,你就自己上來。我們說的open door 就是這樣子,同時也希望各級主管諒解,不要製造太多官僚氣息,這也是我們努力的一環。
問:華碩的組織文化你可以接受嗎﹖你覺得這會不會變質,或有排他性﹖
答:我們當然希望把不好的排出去。要是你好吃懶做,在這裡也很難活下去。這裡很難混,整個節奏、任務壓迫感非常重。不是只有華碩這樣,整個產業界要求生存、求表現,差不多就是這樣。
組織是否變質從幾個地方觀察:內部的人如果開始關心股票比關心產品多,就是變質了;從財務報表上的數字看,如果費用開始失控,把很多錢用在不是核心競爭力的地方,也是變質了。我們應該把錢花在研發、產品、品質、訓練上,但如果我們花很多錢蓋沒有用處的大樓、或做一些只有少數人能享受的裝潢,也是變質了。
跨足新領域,把腰彎成九十度
問:可否談談你策略上的發展?你強調不要水平發展,要垂直發展,以及不要盲目地擴充。你如何確定你的策略不是盲目擴充?因為聽說去年你們筆記型電腦虧滿多的,你怎麼看待?
答:我們的筆記型電腦沒有虧啊!我要鄭重否認。這樣講,對華碩筆記型電腦工作團隊太不公平了。
華碩的策略是求長不求短,短期的東西穩紮穩打。我們在第一個階段只能推出一個產品時,拿高價做試金石。第一,高價的毛利高,其實不太容易虧;第二,不需要衝量,因為高價的東西不會有太多消費者買,不需要一來就接受大型的決戰。
如果有人講我們的筆記型電腦虧損,我也想說:這個沒問題啦,如果這是華碩的戰略目標的話。就像是諾曼第登陸,第一波一定很慘烈,但第二波、第三波,華碩有足夠的資源與意志登陸,一定可以成功。筆記型電腦毫無疑問是華碩策略性的產品,更何況第一波登陸雖然量不大,也還不錯;有些公司雖然衝得不錯,但是換來的代價是虧損很大。我覺得華碩的腳步一向很穩健,事實上之前施崇棠都有歸納,他說這就叫「先租再買」。你怎麼知道景氣是真的?我們可以花一、兩年驗證自己已經穩穩地站上某個訂單的水準,才開始做擴廠和買下來的動作。
問:你怎麼能確定走筆記型電腦是對的?怎麼分析這個決策﹖
答:我不敢講華碩走筆記型電腦一定是對的。反過來說,除了提供你個人的共事的條件,你也要想一下台灣的條件。我感謝台灣早一代的教育體系培植了非常豐厚的人力,以及我們父母那一代的犧牲奉獻。台灣的傳統產業和高科技產業的起飛過程裡,教育是非常重要的動力來源。
你可能也觀察到,儘管我們稱讚新加坡政府的效率、廉潔、城市規劃,但它很少有像台積、聯電、宏?,甚至像後生晚輩華碩這樣的本土產業在國際揚名立萬。所以我覺得,人才是台灣的條件。
台灣有幾個條件:第一是內部架構;第二是人才——源源不斷的人才;第三是彈性和速度。
早期筆記型電腦幾乎都是被日本壟斷,因為它具有高度整合、輕薄短小的特性,其他的國家都做不好。台灣表現出爆發力是在這一、兩年,一些老前輩都展現獨特的視野、品質控管能力及出貨的彈性調度。
在品質能力方面,日本廠商應該沒有問題,也不會輸給台灣;但彈性調度的能力,像英業達與康柏,一個禮拜前要改訂單就改訂單,若是日本廠商可能就束手無策。日本人習慣按部就班地投入原料,他們可以做到即時供貨。
從康柏的市場銷售來看會發現,它在某一段時間內,高低之間可以差到上倍,供應商也就跟著搖擺。這時你也必須跟著搖擺,又要維持賺錢以及公司的運作與品質,這可能只有台灣廠商做得來。
筆記型電腦為什麼適合台灣?第一,因為台灣地狹人稠,這個產業不需要太大的空間就可以發揮優點。第二,它需要很高的整合性。整個台灣島應該叫做「台灣資訊電子股份有限公司」,有的人是主機板部門,有些人是筆記型電腦部門,從做模具、成型、噴漆、電鍍,到做裡面的各種零組件,從新竹走一趟台北幾乎是非常完整。這種內部結構在別的地方也很難求得。這些特點在筆記型電腦上看得更清楚。
華碩在思考這個條件時的一個思考點是:從主機板跨筆記型電腦是跨了半步,因為我們在應付這種桌上型的主機板的過程裡面,已經鍛練得一身是膽,我們欠缺的是造型設計跟機電整合的東西,但其實有很多高階主管非常擅長,只是之前沒有做過這樣的業務。
華碩要做的事情就是麻煩這些高階主管把他們的經驗傳承下來,讓整個華碩都瞭解。所謂整個華碩都瞭解,必須是作業員、倉儲管理員、技術人員、工程師和行銷人員都徹底瞭解,轉型才算成功。
華碩雖然很努力、很有信心,但在筆記型電腦的領域裡我們是後生晚輩,應該要一鞠躬把腰彎成九十度,承認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謙虛一點。你在桌上型的主機板的成功,不代表在筆記型電腦也能成功,要成功必須要經過努力和奮鬥。
股票就是績效導向
問:最近康柏的CEO下台給你什麼啟示?
答:康柏當然是一個很特殊的例子。
我並不瞭解內情,但我們認為華爾街太重視每季的獲利,太過短線了。我們寧願相信他們把CEO︵最高決策者︶換掉是因為經營理念不同,而不是為了一季的報表好看不好看。
接手康柏的費佛(E. Pfeiffer)其實是德國人。他原來是歐洲康柏特負責人,當年他是把低價位成本控管最好的一位,所以才會重用他,取代羅德康寧。
費佛下台是否代表對他錯誤的策略負責,這個我不知道。但我們看到的是,這其實就是績效導向,最後就是投票;在民主社會是投選票,在市場上就是投股票。人家不認同你這個公司的話,你就是兵敗如山倒。他們倒是有這種勇氣,我覺得很正常,沒有什麼。
台灣不一定要拿來做類比。其實美國本身東海岸跟西海岸也不能類比;東海岸不會出現比爾蓋茲,也不會有英特爾這種公司,因為整個節奏跟企業文化都不一樣。台灣應該實事求是。
問:那你怎麼看戴爾網路虛擬整合這部分?
答:戴爾其實代表直銷,是虛擬的直銷管道。他沒有自己的工廠,也不需要養自己的經銷店。他代表的革命應該是實事求是的文化。消費者為什麼要接受大盤、中盤、小盤、零售的層層剝削呢?
戴爾創立的是,別人用DM,他則用直接廣告、電話訂購或上網訂購,連最後你要的各種技術資源與各種服務,他都可以從網路上、電話或以其他各種方式來滿足你。
我想,在市場上,供應商跟客戶之間其實都在尋求競爭力的整合。你怎麼知道戴爾不會來找你?你還是要表現自己競爭力,就算戴爾不來找你,另外一個「爾」也會來找你。你有競爭力,買方不來找你,是他lost競爭力。不一定買方就贏,他如果找不到好的供應商配合,一樣沒有辦法表現競爭力。這是Win-Win 的另外一種解釋。
成功是非常personal的事
問:你少年得志,如何面對成功呢?提醒自己嗎?
答:你說的成功,我想大概就是少擔心付貸款這樣的事吧!
華碩的幹部應該都是很平實、非常瞭解人間疾苦,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我很欽佩這些伙伴,很少人本質上有什麼改變。我要特別提的是,開賓士、打球並沒有什麼不好,只是選擇不同的生活形態。我們這裡沒有人會打球,也幾乎沒有人為了做生意而社交過。我很喜歡這種產業的特質。
成功是一個非常personal 的事情,每個人喜歡去實現他早年的想法。實現想法有時候不是錢的問題,要有精力、閒情逸致,以及時空環境的配合。
另外,每個人有自己的生活形態,就好像社會上有不同的消費方法,我覺得這就跟做OEM或做分散的客戶一樣,不需要參考我的價值觀。我的價值觀只對我自己適用,華碩的價值觀只對華碩適用。
問:你怎麼看待最近這些結盟的事情,結盟代表什麼意義?
答:宏?不斷在尋求轉型的機會,這是敞開胸襟,接受各種可能的排列組合。無論成或不成,起碼代表嘗試的勇氣。
問:以前在學校念的,出了社會就舊了,你如何保持自己的技術不斷領先?
答:學校念的不能說沒有用,應用的部分也許真的舊了,但是基礎的部分永遠不會過時。到現在,學半導體的人還是要讀三、四十年前發表的那些papers(論文)。
「學習型組織」是非常重要的概念:一個企業或組織必須能夠不斷吸納新的資訊,融入現在競爭的需求裡面。
(黃慧娟、蔡明珊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