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實踐癌症整合治療的新觀念,和信治癌中心醫院的主治醫師除了參與制定並遵循各種癌症的診治指引外,在每天晨會中也輪流提出困難的病例,與全院同仁一起討論,共同為病人決定最優越的治療方針。
不久之前,婦科的張醫師提出了一位三十二歲年輕婦人的病例。四年前,她因為有持續不正常出血的症狀,被診斷為子宮內膜癌,在某醫學中心做了子宮切除手術,並從病理檢體的檢查發現,子宮內膜癌已侵犯了子宮體與子宮頸。因為癌細胞的侵犯範圍較深也較廣,所以術後也接受了放射治療。可惜三年過後,癌症復發了。她自前幾個月開始有後下背疼痛的症狀,並且急速惡化。經過原醫學中心的評估,發現腫瘤已蔓延至後腹腔,進而侵入腰部三節的脊椎骨,第五節腰椎幾乎已被腫瘤取代,阻斷了左輸尿管,引起腎水腫;大動脈兩側充滿了被癌細胞侵犯的淋巴結,連肝臟也有疑似腫瘤的陰影,表示她是癌症末期的病人。一般來說,我們已無法改變她的命運。依照醫療常例,我們會給與病人緩和治療(palliative care),主要是解除疼痛,盡量維持身體的機能,使病人能夠行動,提升她的生活品質。
這位病人雖然病況嚴重,但是一般的機能仍然不錯,氣色也還很好,看起來並不像個病重的病人。不過因為脊椎骨已被腫瘤侵犯,她只要稍微一動就會引起劇痛,日子極為難過。她已不在意生命的長短,但是如果今後臥床不起,不能自由行動,生命就失去意義了。
為了病人的權益展開辯論
張醫師希望藉著群體的智慧來幫助這位病人。首先,我們看了病人帶來的一些影像,看來腫瘤已蔓延至整個腹腔,並侵犯了脊椎骨;脊椎骨無法支;她的身體,因而引起疼痛。泌尿科的張醫師首先表示,他認為他能夠清除後腹腔內大部分的腫瘤,接著神經外科的陳醫師就可能進行脊椎腫瘤切除和脊椎骨固定的手術。這是解除這位病人疼痛的唯一辦法,但也是一個風險不小的大手術。
因此,其他婦科及泌尿科醫師質疑,為一位生命有限的病人做這樣大的手術是否值得?對她有無幫助?這麼做是否浪費醫療資源?的確,雙方都有很正當的理由,我很高興聽到醫師們為了病人的權益做這樣的辯論,也樂見他們考慮到善用醫療資源的問題;這確實是醫師常必須面對的兩難。
我的看法是:病人已經痛不欲生,她不希望在剩餘的日子裡,把全副精神和體力消耗在對付難忍的疼痛上。設身處地,我們應盡所能去達成她的願望;如果脊椎骨固定手術成功,則她可過一段生活品質較好的日子。
但是,我認為這整個討論過程仍有一個缺失。因此提醒大家,我們看到的影像品質並不很好,據此做為手術的判斷並不可靠。所以 ,我建議做一個合乎水準、目標清楚的影像檢查,由外科醫師重新判斷是否有十分把握進行手術。若以節省醫療資源為藉口,在影像的品質要求上妥協,外科醫師可能被誤導,開刀後才發現無法達成目的,反而造成更大的浪費,病人也多受一刀之害 。這就是為什麼醫療的每一個步驟都不容草率、馬虎。
會後,一位新進的主治醫師表示他有一些困惑。因為我曾不只一次提醒醫師,照顧晚期的癌症病人,很多時候,太過積極的治療不但對病人沒有好處,反而只會帶來許多治療的副作用,既不能延長生命,又降低了生活品質。這一次我似乎贊同外科醫師去做一個相當大的手術,令他甚為不解。
尊嚴地走完最後旅程
我欣見這位醫師坦誠的質問,給我一個澄清的機會。我告訴他,照顧晚期病人時,醫療的目的是盡量使病人尊嚴地走完有限的生命旅程。對於這位年輕的病人,我們雖然預期她往後的日子將不很長久,但是如果不去解決脊椎的問題,她從此臥床不起,生活起居全要倚賴他人,稍微一動就會有難忍的劇痛,那種度日如年的日子,一天也談不上尊嚴與品質。如果我們有相當的把握施行脊椎骨固定手術,她從手術恢復了以後,就有可能照料自己的起居,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不但生活有意義,還可能因為心情愉快,而多過幾個月的好日子。這就是為什麼醫師在照顧病人時,不能機械化、不假思索地照常規行事,而必須一再地為病人的權益和福祉著想,依不同病人的特殊情況做個別的考量,終於才能學好如何拿捏、如何為病人做最合理的治療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