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瓊瑤連續劇之外,海峽兩岸的中國人也會共同對一位美國人寫的書感興趣?是的,這個人就是卡特總統時期的國家安全顧問布里辛斯基。他的新書《大棋盤》由於精準地鋪陳了柯林頓政府中國政策轉變的戰略理由,而受到廣泛的重視。只是兩岸之間對此書的觀感頗為不一:中國大陸方面的讀者感到振奮及鼓舞,因為此書賦予中共相當高的戰略地位--在亞太地區的影響力甚至超過日本;而台灣讀者的感受則複雜許多,有人表示不能接受,有人則視之為一個國際新現實,對台灣未必有害,並以此訓誡永不悔改的台獨基本教義派。
維護美國霸權是為了全球利益
對於此書在華人圈子激起的漣漪,布氏想必頗為滿意。不管兩岸領導人未來如何思考出招,都不得不參考這套以美國觀點提出的全球權力分布圖。
要做到這一點,美式霸權就不能僅僅伸張它自己的利益,還要兼顧其他國家與地區的正當利益,並且追求一定程度的理想主義。在布氏心目中,此即是「民主的維護與擴大」。
然而,光靠理想主義並沒有用。冷戰終結,美國突然成為全球唯一的超級霸權,也引發美國本土的激辯。某些人主張美國大規模降低介入世界局勢,不必管這會對美國全球地位有何影響;另一些人則主張全球多邊共治的時代已經來臨。在布氏眼中,這些意見都忽略了「全球權力的中心現實」。現實是,目前沒有一個國家在實力上能望美國之項背,倘若美國羞於運用其影響力,又不能審慎規劃逐步讓位,則美國撤退所造成的權力真空,將使「國際上陷入無政府狀態」「將有更多暴亂與失序」。因此,布氏全心維護美國的全球霸權,非僅出自狹隘的國家利益,也是基於更大的熱情及使命,並要求在堅實的現實主義原則下實踐。
事實上,布氏不僅要為美國霸權規劃一個可長可久的方策,他的設計同時也立足於一項認識:美國力量有局限,以及它將無可避免地消退。布氏自問,一旦美國領導地位開始式微,未來也沒有任何單一國家能夠獨步全球,「美國將傳給世界什麼東西,做為其霸業長春的遺緒?」
短程來說,布氏的答案是維持「地緣政治多元主義」,保持美國獨霸局面。換用古代術語,就是防止屬國彼此串連結盟,使它們必須處處仰賴帝國;使朝貢國薄弱,接受保護;並且使蠻夷不要一起叩關進犯中原。
中程而言,美國應與個別關鍵國家建立伙伴關係,並促成一個更合作的跨歐亞安全體系。長程而言,當其他幾個關鍵國家愈來愈強大、穩定時,美國應將其獨步全球的實力,轉化為愈來愈有體制的全球合作。如此一來,透過兼顧現實的實力原則,便能一步步邁向真正的國際多邊共治。
缺少中國,就沒有跨歐亞安全體系
在布氏的棋局裡,中國的地位舉足輕重。中國能夠民主繁榮,全世界蒙其利,而只有美國有實力影響她。面對這個強權的潛在不穩定,滋長「懼中症」、加以圍堵,是不智之舉。如此一來,只會造就侵略、充滿敵意的中國,更加深中國內部的狂妄自大,遠東地區也將不會有戰略安全可言。從這角度來看,懼中症是一則「自我實現」的壞預言。
那麼「把中國當做全球重要角色來對待,拉進更大的國際合作關係、給與她渴望的地位,俾使鈍化中國野心的鋒銳」這一招棋,又是基於什麼樣的戰略分析呢?可行性有多少? 布氏明白點出,中國戰略的中心目標是:利用美國力量,和平擊敗美國霸權。其具體做法是,稀釋美國在東亞的實力,使之必須求中國做盟友,最後甚至在全球事務上與中國做伙伴。基本上,這符合美國的目的。
此外,兩國還有許多共同的地緣政治利益,譬如說,在俄羅斯勢力衰退的中亞及遠東區域,美國就亟需中共發揮影響力,以制衡俄羅斯。
在末來,美中之間最有可能的利益衝突點,就是台灣。布氏主張,在可能爆發重大衝突的議題上,美國要一反過去的曖昧,明確地表明立場,包括「只有一個中國」「美國不允許台灣被中共武力統一」「直接或間接都不去支持台灣提升國際地位」等等。他也認為,如果中國的確繁榮民主,消化香港也不涉及民權倒退,美國可以鼓勵海峽兩岸認真對話,討論統一的條件。
但是,美日軍事同盟仍是美國接納中國的基礎,有了它,美國手中才握住制衡中國的最後一張王牌;也才能達成布氏心中規劃的微妙三邊調和。
在布氏的戰略規劃之下,台灣的國際空間是否遭到壓縮?這要看台灣如何提出自己的戰略而定。有趣的是,在講究現實、言行經常不一致的國際舞台上,弱者最佳的防禦,往往在於堅持強者對自己有利的諾言。布氏帶有理想色彩的戰略規劃,必然有許多曖昧空間,可成為台灣的武器,要求美國政府實踐它,防止在差勁的現實權力政治下被出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