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代表外省族群,還是以蔣家第三代的身分,二月二十八日的一場追思音樂會,東吳大學校長章孝慈伸出友誼的手,為撫平歷史創痛,跨出歷史性的一步。
這是場沒有掌聲的音樂會。東吳音樂館外雨霧紛飛,館內淚珠滴落,四行藍色的字,浮嵌在反響版上:「讓我們從「二二八」的歷史創痛中,學習愛與寬容。」曲調悲愴的「天倫歌」,樂聲繞樑……。
「人性尊嚴是現代社會必須維護的最高價值,基於人性,人人都該表達最真誠的關懷,」章孝慈前襟佩帶白綢花,傾吐這兩三年來,探訪二二八的過程。
決心探求真象
三年前,章孝慈與友人談起二二八,發現情緒、浮面的字眼掩蓋歷史事件,因而決心探求真象。二二八探尋過程,他捨冷冰冰的官方資料,而就具真切情感的民間書籍。儘管他表示,決心辦二二八活動從未考慮與蔣家的關聯。具蔣家後代身分的他,仍難免引人側目。
他透過一位學生安排,與二二八受難家屬見面;他不知對方會有什麼感覺及反應,因此告訴自己,無論發生什麼事,要表達的是真誠的關懷及慰問,「如果看到客廳掛著受難者遺相,就先行禮、鞠躬。」
第一位見面的是前新生報總經理阮朝日的女兒阮美姝,她撰有「孤寂煎熬四十五年」、「幽暗角落的泣聲」兩本關於二二八的著作。
當阮美姝獲知將與章孝慈見面,依舊心存恐懼;一方面因他身為蔣家後代,一方面則因他兼具國民黨及國代要職。她請學法律的兒子代為探聽章孝慈的動機。
「章校長心很善良,很單純的出於愛心關心我們,」阮美姝以典雅的台語,回憶與章孝慈見面後心情的轉變。
透過阮美姝,章孝慈一年多來探訪了二、三十位受難家屬。一樁樁悲慘的過往在心頭交織,終於激發他舉辦追思會的念頭。
他避免政治色彩,選擇最有人文精神的大學校園舉辦;沒有政治的訴求,他以音樂會來表達,就連來賓,也避開政治人物(除曾辦過二二八佛教法會的監察院長陳履安,以及其孿生兄長章孝嚴)。
只是這樣的動作仍引來批評:寫信、打電話咒罵「數典忘祖」者有之;寄上畫了叉的章孝慈照片者有之;散發「拒絕敷衍二二八」傳單者有之;甚至有人說:「你以為你這樣子做就是台灣人?」……。
阮美姝安慰他:「七十五天過了就好(意指時日一久,別人就沒力氣罵),只有無良心的人,才會反對辦二二人追思會。」
事後章孝慈也只能輕喟:「台灣的人性,被政治污染、矇蔽了。」
但章孝慈跨出這一步,掌聲顯然勝過噓聲。
追思會後三個月,僑委會主委章孝嚴到休士頓探視僑胞,在機場迎接的除僑團負責人外,令他驚訝的是,竟出現一位二二八受難家屬李榮達,理由是感激章孝慈辦了這場追思會,「過去的怨恨,因此化解了,」章孝嚴沒有評估辦追思會的效果,但至少有了正面的回應。
對苦難較敏感
章孝慈對彌平「二二八」傷痕的動力,一直遠超於一般人,章孝嚴歸因於「他們共同成長的環境」。他們從小苦過、奮鬥過,曾經米錢付不起,改吃麵疙瘩,當麵粉也買不起,只好剝花生充饑……,「我們遇不平的事,體會較深也較敏銳,正義感很強,」章孝嚴回憶。
他們從小住新竹鄉下,與本省小孩共同成長,「本省、外省人的心情、想法,我們都能拿捏,」章孝嚴體會弟弟對二二八的關懷,是希望因二二八造成的省籍鴻溝,能藉此化解,把這顆定時炸彈的引線抽掉。
今年八月章孝慈將首度踏上大陸,到桂林拜祭母墳,在這頭認同本土,在彼岸追思先人,「都是出於人文關懷,慎終追遠,關懷社會,」他語氣堅定地說:「要我排斥這裡是不可能的事,接下來,我每年還是要繼續辦下去。」
二二八當年任職台大訓導長的陳寶川,談起章孝慈對二二八所做的一切,緩緩地說:「眼淚不能用科學衡量,有悲傷的淚也有高興的淚,今天我流的是感動的淚。」
「以他的身分,表達這分誠意,很具代表性意義,」受邀參與二八追思音樂會的作家黃春明,期待受難者能逐漸從自憐的繭,化成美麗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