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照片/中影提供)
過去一個禮拜,李安的大小事蹟,幾乎占據各大媒體版面,臉書更是瘋狂洗版。關於李安電影夢的艱困、努力與成功,我們幾乎如數家珍。但奧斯卡光環的熱潮過後,李安到底在我們心底留下什麼?又,我們還會記得什麼樣的李安呢?
我想分享一些李安的照片。有些來自中影推「李安父親三部曲」數位修復而打開的舊倉庫,大部分來自李安去年返台宣傳《少年Pi奇幻漂流》,我跟著跑遍北中南的側拍,這些記錄大多模糊不堪,卻也是我去年底專訪導演後,最想記得的李安。
1. 1994年,第一次在台灣拍長片的李安
(中影提供)
在中影舊倉庫找到這張《飲食男女》的劇照。即便戴著墨鏡,望著遠方,依然可以感覺到李安的專注決心,跟後來我們常看到溫文靦腆的李安不太一樣,大概是為李安寫傳的國家電影資料館館長張靚蓓所說的「隱藏的銳氣」吧。
那年,李安40歲,《飲食男女》是他第三部長片作品,也是他第一次帶美國獨立製片的經驗,回到台灣拍片。那時,他跟兩個外國人合住在大安森林公園附近的公寓,每天工作16~18個小時,第一次體會國片拍片的且走且看與磨功。
2. 折磨演員的李安
(中影提供)
在台灣拍攝的《飲食男女》為早年的李安留下許多工作照。翻看這些照片很好玩,可以看見很不一樣的李安:或抽菸獨坐沉思,或自己手舞足蹈的示範表演,甚至帶點霸氣的指導演員動作。例如,《飲食男女》中趙文瑄與吳倩蓮的親密戲,就是李安壓著趙文瑄講解而來。但,不管如何,導戲中李安的眼神總是特別強大,看來犀利又鮮活。
李安善選演員,特別是新人,早已是佳話。如今,李安的小兒子李淳也是演員了,在《醉後大丈夫2》軋了一角。媒體問李安,可能跟兒子合作嗎?李安搖搖頭,「對他對我都是折磨。」
「其實我最好的都給演員,不是給家人。一見面,不管喜不喜歡,熟不熟悉,就要把他折磨死,」他還用台語開玩笑說:「別人的囡仔死不了。」李安說,好的演員喜歡被導演折磨,掙脫後,才能透露出真實的東西,做藝術就是這樣,他無法與兒子做這種殘酷的對決。
3. 後台,台灣劇組的李安
(王思涵∕攝)
前兩回李安返台,行程緊湊,還有人高馬大的保鑣環繞。唯一一次脫軌演出,大概是台灣首映活動結束後,曾參與台灣劇組、協助拍攝的幾個年輕人齊聚活動後台,李安的助理李良山特別把李安和男主角Suraj Sharma拉出來,跟他們敘舊。
年輕人跟男主角打打鬧鬧,李安則像慈父在一旁微笑,滿足的看著他們,不斷揮手點頭。首映活動後,我因為迷路,不小心見證這感人的後台時刻,還幫忙拍照。大家太興奮了,我也被感染,連iPhone都拿不穩,結果照片中李安只剩模糊的半張臉(其他更模糊,哈)。
三天後,李安跟文化部長龍應台對談,呼籲政府與環境不要辜負這些年輕人,不要讓他們光靠熱情做事,沒有生活,每個人都像砲灰一樣,他希望在台灣做電影可以不要那麼苦。原來那天在後台,李安的微笑實則有這番深切的期盼啊。
4. 電影產業的李安
(王思涵∕攝)
去年11月《少年Pi》上映前,高雄特別舉辦南部影視科系學生的試映場,李安也親赴現場。他鼓勵大家,拍片的方式很多,不一定要對著人拍。現在電影後製視效等,也是相當不得了,可說是最大宗的電影工業,他希望年輕人不管在技術還是藝術上面,都能做更新推動,「(台灣電影)將來的前途都在你們身上,謝謝你們,希望你們喜歡看這個電影。」
李安講完話,離開前,又折回,不忘交代學生往中間坐,「中間看3D的效果最好!」電影結束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不到20歲的大陸學生,一眼便認出電影最後的墨西哥沙灘是在台灣墾丁,直說李安太了不起。
Rhythms & Hues美國公司申請破產保護的消息傳出,李安想必非常難過。有人說,導演應該出來聲援。其實,不管是拍《少年Pi》或跟年輕電影人接觸,李安老早呼籲大家重視了。
5. 李安牽手的林惠嘉
(王思涵∕攝)
「Jane!Jane!來這裡坐啊!」李安的助理李良山在高雄記者會直呼李安太太林惠嘉的英文名字,要她到中間前面的貴賓席,林惠嘉不肯。高雄場次的記者,知道她身分的不多,她自在地坐在一角,或旁聽、或協助照顧R&H的高階主管翻譯中文。
活動結束,我問林惠嘉會不會覺得中年Pi根本是李安自己?她笑說,每部片都有李安的影子,並透露,讓中年Pi來講少年Pi的故事,是李安跟編劇想很久才想出來的方法,「他每天都有一千多個問題要解決,我到現在還不敢相信他真的拍完了!」
媒體常將林惠嘉與酷酷嫂周美青相比,事實上,李安創作的心路歷程,不做電影的她始終非常了解,私底下非常和善可親呢。
6. 敬鬼神的李安
(王思涵∕攝)
這張是R&H特效公司在高雄駁二揭牌的儀式活動。大熱天下祭拜,男主角Suraj Sharma跟R&H的美國老闆是一頭霧水地拿香跟著大家做,其他人也是趕著走完儀式便是,只有李安,持香閉眼良久,虔誠的將香舉到頭頂上,三次90度鞠躬,才開心的將香交給工作人員。
李安從《推手》開始,不管拍什麼片都採用國片的開鏡儀式,一直到《少年Pi的奇幻漂流》,每部片的工作照皆能看到李安奮力敲鑼打鼓,大聲吆喝,整個人快飛起來的樣子。這點,他始終是華人的導演。
7. 粉絲與媒體的李安
(王思涵∕攝)
今年一月,《少年Pi》票房破5億,李安特別返台答謝台灣觀眾,進戲院跟觀眾交流,未料場中卻有記者問他回台南的行程。即便知道他是記者,李安依然誠實、詳盡的回答,無法說謊。結果工作人員再三保密,還是讓他的返鄉之旅完全壟罩在鎂光燈下,熱情粉絲不斷,李安總要在幾位保鑣合力保衛下,才能離開。
事實上,李安橫走國際影壇這麼多年,最重要的助理李良山對待媒體依然是知無不言,鼎力協助,毫不防備,絕不以官話閃避推託。有次電話向他請教一些問題,言談間有些話聽了,不免一驚,要是我是其他路線媒體的記者,幾乎能寫一篇報導了。
8. 說故事的李安
(王思涵∕攝)
李安最近兩次回來,經常跟觀眾分享這句話:「生活本身不容易找出意義,只有上帝知道,我們是不曉得的,我們只有在故事的結構裡頭,找到生活的智慧、人生的意義,我相信這個東西不是空虛。」
乍聽之下,很難理解李安的苦心,但翻開《十年一覺電影夢》最後一章,他自述「對於現實人生,我似乎一向只是心不在焉的應付著,有一搭沒一搭、藕斷絲連的稀鬆聯繫著。而在電影夢境裡,反倒比較能夠專心致意。我一遍又一遍去到那個地方,是我企圖尋回的『失』去『樂園』。」
《少年Pi的奇幻漂流》表面上探討信仰,更深沉的部分卻是李安再次尋回說故事的信心,他相信,看似虛幻的故事其實擁有使人溝通更好的力量。
9. 到岸的李安
最後一張照片因版權問題無法呈現。若可能,請大家翻翻《少年Pi奇幻漂流》的英文電影製作書,最後幾頁,有一幅跨頁的李安12連拍,標題為「Coming Ashore」(到岸)。陽光下的李安,戴著墨鏡與白色漁夫帽,身著黑色的短袖短褲,踩在墾丁海灘,神采飛揚、雙手揮舞。他一邊表演,一邊解釋Pi終於抵達墨西哥海灘的那幕戲,看來非常開心,讓人會心一笑。
黑暗的空間裡,流動真誠的共享
「只有在戲院黑暗的房間裡面跟大家一起偷偷看(電影),在戲院裡面的大家,是真誠、深沉的交流。」
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李安其實不好理解,甚至書寫。因為,情感上,李安太近,同樣生長在台灣,他是我們的導演李安;但距離上,李安又太遠,他是在大聯盟舞台上奮鬥的世界導演李安。一直到聽到李安這麼說,我才突然豁然開朗。
鎂光燈前害羞微笑的李安、謙誠的李安、愛妻的李安、在國際舞台發光的李安,我們可以編織一百種李安成功的故事,但做為電影觀眾,我們或許是最幸福的一群,因為當李安說故事,他是用最真誠的能量,分享他最純真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