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7日午后,松江路一條不起眼的靜巷,因為朱雋館的開幕,引起一陣小小騷動。賓客、媒體如潮水般,一波波湧入這間碧竹掩映的展覽館。
「很多人問我:在大樹的陰影下,會不會壓力很大?其實是爸爸鼓勵我儘量玩,才有今天的我,」藝術家朱雋與父親朱銘相視一笑,層層包圍的鎂光燈閃個不停,形成一片燦爛燈海。
68歲的父親朱銘,清瞿、臉上稜角分明,44歲的兒子朱雋,壯碩、面龐寬闊渾圓,兩人不僅外型迥異,個性也大不相同。
朱銘是出名的急驚風,朱雋是標準的慢郎中,「朱雋常被笑烏龜,因為他開車很慢。但朱銘卻是開跑車,一上路都時速一百五,一天到晚接到罰單,」朱雋之妻、雋永藝術雕塑畫廊負責人林珊旭笑著說。
耳濡目染,藝術天分藏不住
朱銘、朱雋沒有「父子臉」,甚至連雕刻技巧的承襲,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急忙撇清。「從小我就怕教他,怕他學我太多,沒有自己的風格,」朱銘說。但有個享譽國際的雕刻家父親,朱雋走上藝術之路,並不難想像。
「環境影響很大,就像家裡賣冰,我就會做冰,家裡賣麵,我自然會煮麵,」直腸子的朱雋坦言,從小每天看父親雕刻,等自己真的拿起工具,要下手就很容易,他是學校雕刻比賽的不二人選,常常捧著獎盃回家。
朱雋小學時,朱銘的雕刻事業才剛起飛,每天忙到深夜才回家,無暇顧及朱雋課業。「小時候我就沒有心念書,上課都在畫漫畫。課本有什麼圖,就一模一樣跟著畫,畫得滿滿的,」朱雋印象很深,有次父親提早回家,看到他課本畫得「很豐富」,心血來潮就給他5塊錢,「我覺得滿好賺,就畫更多,哈哈。」
然而,朱雋起心動念開始創作,是在擔任朱銘助手數年後。
助手的工作多且零碎,一個月8000元工資,舉凡材料搬運、草圖放大、刻粗模,到後製翻銅都要做。朱銘不休息,他眼快、心快、手快,一個想法出來就馬上要執行,助手一刻也不得閒。「在幫他完成很多作品後,就會有種強烈欲望:如果這些作品是自己的,那該有多好?」喜歡雅石的朱雋,偶爾就會拿起石頭,開始刻刻弄弄。
選擇石頭,故意和爸爸不同
有一回,朱雋在博物館看到一尊佛陀,法相莊嚴,讓他深感觸動,但因為是歷史文物,不可能買回家收藏。朱雋回家和父親聊起,朱銘一臉莫名其妙,「自己刻一個就好啦,幹嘛要買?」朱雋想想也對,就找了一塊半個人高的石頭,開始依樣試做,費了半年時間完成這件作品。
朱銘十分嘉許兒子的作品,笑瞇瞇地說:「在你這年紀,我做得可沒你好喔!」老實的朱雋深受鼓舞,從此決定往藝術創作的路上邁進。
選擇以石頭做為創作材料,並不是偶然。「我是故意要跟爸爸不一樣,我如果再刻木頭,很容易跟他很像,」朱雋攤手表示,從素材著手,比較能做出區隔。
石頭質地堅硬,並非容易發揮的材料。朱雋回憶,剛開始用榔頭時,敲三下有一下敲到手背,痛得他咬牙迸淚,手腫得像小山丘。「我常常敲到自己,手上大概幾百個洞,」朱雋說,直到向墓碑工人、開山師傅請教,才逐漸摸索到刻石訣竅,擺脫和石頭「硬碰硬」的惡夢。
提起這段慘痛回憶,朱雋只是摸摸頭憨笑,「是我自己很有興趣,一心一意想完成,就一直忍耐、一直刻。如果是爸爸叫我雕,我敲一下就不玩了。」
從早期的佛像系列、12生肖系列,到有容乃大的拉鍊系列,朱雋逐漸走出自己的特色。在金山的朱銘美術館中,朱雋的拉鍊荷花池,是許多遊客的最愛。一項非正式的統計顯示,四成學生認為,朱銘美術館內,朱雋的拉鍊系列最讓他們印象深刻。
把堅硬的石頭、地面裝上彷若可以開合的銅質拉鍊,是一種衝突性的趣味,有創意也引人共鳴。「連外國朋友看了拉鍊系列都很驚訝,」朱銘不諱言,過去別人問他朱雋的雕刻,他都回答「朱雋還年輕」,直到拉鍊系列出現,他才真正放心。
「一個創作人有自己風格是最難的,」朱銘呵呵笑著說:「朱雋讓石頭開口,也能閉嘴,很簡單也很有禪意,我給他80分。」
經過20年的持續創作,朱雋一步步奠定自信,走出成為「朱銘第二」的不安,開始用保麗龍、不鏽鋼、青銅等材料嘗試創作。
放下材質的拘束,朱雋的創作有了更寬廣的發揮空間。在後續的仙境系列中,朱銘將創意元素重組、解構、切割、挖空,把山水意象應用在現代雕刻中,空間更具層次變化。
「我在朱雋的新作中,看到他前所未有的享受與自在心,」《CANS藝術新聞》雜誌總編輯鄭乃銘表示,朱雋把拉鍊的齒孔放大,產生彷若水墨畫作的虛實相映,趣味性十分濃厚。
朱雋館的開張,代表藝術創作的階段性積累,也象徵獨立自主的十足信心。膚色黝黑,一口白牙笑起來閃閃發亮的朱雋,含笑凝望滿室的心血結晶,陶然之情溢於言表。
「我希望朱雋能趕在我前面,有一天別人講到我,會說『朱銘是朱雋的爸爸』,」朱銘對長子有深深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