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台灣人
《遠見》雜誌曾在1994年9月製作了一個「新台灣人」專題,引起熱烈迴響。次月我在《遠見》發表了:「新台灣人:改寫台灣生命力的新劇本」。時間上比李前總統在陳馬台北市長競選中用「新台灣人」,大概早了四年。在文章中,我對「新台灣人」有這樣的詮釋:
「新」台灣人不僅是務實的經濟人(如王永慶),也是理想的文化人(如林懷民);不只是胸懷外國科技(如李遠哲),更要立足本土(如施振榮);不再局限於小我的成就,更是在共創大愛(如證嚴)。
「新」台灣人的最大特徵是,不再自憐於歷史捉弄所帶來的悲情與委屈。「新」台灣人的共同分母來自於教育普及所帶來的自信。「新」台灣人正在逐漸擺脫「移民與流民」中蘊藏的狠、自私、機會主義、西瓜靠大邊……的性格;代之而起的是要講求一個民族得以綿延的「信」與「義」。「新」台灣人也正由內向外地將島嶼性格提升為海洋性格——包容、寬大、擴張、開放。「新」台灣人的理念中,已釋出了排他性,吸收了族群融合的包容性。
他們跳出了悲情的舊框框,看清了發展的舞台不在過去,而在未來。
他們受過良好的教育、理性、前瞻、有愛心;他們擁有新觀念、新態度、新做法以及新視野。
他們不一定參與政治,但關心本土的公眾事務;不一定有高所得,但富有理想色彩。
「新」台灣人深知:轟轟烈烈的一生,不是重演歷史劇,而是要改寫充滿台灣生命力的新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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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本期《遠見》副總編輯成章瑜在上海的現場報導:近幾年來為數五十萬左右的新台灣人湧入了大上海,他們在尋找新的發展、新的夢想,台灣海峽隔絕不了他們,意識型態阻擋不了他們。這些新台灣人有些脫穎而出,有些鎩羽而歸。這是台灣的新移民潮還是台灣短期的人才外流,就要看大陸「吸」的誘因與台灣「推」的力量。
當新台灣人定居上海之後,是否要稱他們為「新上海人」呢?
(二)新上海人
如果用這樣的稱呼,那麼「新上海人」就是指定居在上海的新台灣人。讓我來記述自己的上海人經歷。
魯迅曾經寫過:「凡是我住過的地方,就是我的家鄉。」這樣說來,我有三個家鄉:上海、台北及河城(位於美國威斯康辛州)。
童年在上海,青少年在台北,成年以後在河城。我對這三個家鄉有著同樣的偏愛。河城擁有生活的品質,台北擁有奉獻的空間,上海擁有尋根的幽思。引伸來說,家在美國、心在台灣、情在江南。
我生在南京,長在江南。十三年在大陸的童年有八年在上海。1949年3月從上海吳淞江口搭海張輪來台時,還是復旦中學初二的學生。
此後的半世紀,十年在台灣,由初中到大學;另外的四十年,主要在美國讀書、教書。
再回到大陸竟是三十九年後的1988年。回到童年時代中,最熟悉的上海,不僅一切依舊,並且更顯得蒼老,那是一種沈痛的失望。
可是自1992年後,上海的持續開放及各種建設,居然使「舊」上海脫胎換骨變成「新」上海。今天的上海已經擁有了一個國際都市的架勢,放射出龐大的吸引力。當我在交通大學演講,被問及上海可以在二十一世紀扮演什麼角色時,我的答覆是:「在經濟、貿易、金融、高科技等方面,上海當然要扮演不僅是中國,更是亞太地區的樞紐角色。這是一條漫長的路——要做更大的投資,要做更大的開放,要吸引更多的人才。」經過遲疑,還是直說:「近十年來上海的進步,快過上海人的進步。」
提到「上海人」的進步不夠快,自然就會想到余秋雨先生筆下的「上海人」:上海人始終是中國近代史開始以來最尷尬的一群;全國都離不開上海人,又都討厭著上海人;上海人在總體上有點崇洋,但在氣質上卻不會媚外;上海人有大家風度,卻沒有大將風範;有鳥瞰世界的視野,卻沒有縱橫世界的氣概。最後,他歸結:「上海人有一種冷靜中的容忍和容忍中的冷靜。」
如果大力改建一個衰落的城市需要二十年,那麼全力提升一個城市居民本身的品質又需要多少年?
我的觀察是:唯有個人的不斷進步,才能帶動社會的持久進步。
今天的上海,正因為幾十萬來自台灣的「新上海人」的日夜打拚,加快了上海的進步,也加快了上海人品質的提升。
(三)中國人
我生在南京,是南京人。父親生在江陰,又是江陰人。住在台北很多年,又是台北人;但是來自大陸,又是大陸人。當經國先生說「我也是台灣人」時,我也是台灣人。當1990年代「新台灣人」一詞出現,我當然就是理直氣壯的新台灣人。
回到大陸,被稱為台胞;在海外,被稱為華人(或華裔知識分子)。不論是在台灣、大陸、或海外,最得我心的稱呼是「中國人」;我對中國的歷史與文化有感情,對中國的傳統與倫理有溫情,對中國的山河與鄉土有熱情。
近年來,這個中國人有「四常」:常留台灣,常回美國,常去大陸,和常常夢想:有一天大陸人與台灣人情如手足,再也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