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受過傷的朋友,他們真正在意的是,難過的時候,有沒有人願意傾聽他的苦痛。
最近,我和朋友博文出門搭公車,他問我:「九八五公車來了嗎?」
那時候他背對著公車,面朝著我的方向和我聊天。
由於公車距離我們還有一個十字路口的距離,我能看到公車來了,卻看不清是哪一班公車即將抵達。於是我說:「有公車要來,但我看不清楚。」
博文白了我一眼,說了一句臺語:「厚,你現在是目睭青瞑(眼睛瞎了)嗎?不然怎麼會看無。」
過去碰上這種事,我一定只是一笑置之,但我的右眼已經失明了,即使外表看不出來,但我的朋友知道這件事,我很清楚他這句話不是故意的,純粹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卻戳到我最痛的點。
「對啊,我現在就是目睭青瞑啊!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想順著他的玩笑話繼續往下說,可惜沒有成功,彼此之間的氣氛突然凝結,就像五月天那句歌詞形容的一樣──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博文即刻領悟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跟我道歉:「對不起,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外表根本看不出來,我我我我就忘了。」
平常口齒伶俐的他,短短的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這讓我不由得啞然失笑,對他說:「沒事的。」然後反倒安慰起他來:「你把我當成一個正常人,跟我正常的相處,OK啦。」
打從我失去右眼的視力以後,身旁新認識的朋友都會對我說,你好堅強,你好勇敢,我好羨慕你的堅強,為何你可以那麼輕易地把自己的苦痛說出來。
其實,堅強太久只會讓自己心很累,而且應該也沒有任何人能夠「輕易」地把心裡受過的傷說出來。
以我來說,養傷時我曾閱讀許多心靈勵志、情緒管理的書,花了大錢去聽一些醫師講座、勵志講座,也試過靜心冥想、各種自助指南試圖平復我的情緒。可惜,所有方法似乎都不管用,我的狀況沒有改善,甚至有惡化的傾向。
改變的契機在於,我終於意識到自己是被愛的。
那個等公車時對我說「目睭青瞑」的朋友,他在泰國工作,得知我突然發生意外後,從泰國曼谷回到臺灣陪我。
博文用行為表達對我的關心,而我充分感受到他的善意,於是,那句無心脫口而出的玩笑話,並沒有在我心中造成傷害。
換句話說,受過創傷的朋友,他們真正在意的是有沒有感受到愛,不是你小心翼翼地把他當作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
心受過傷的朋友,他們真正在意的不是別人稱讚他很堅強,而是難過的時候,有沒有人願意傾聽他的苦痛。
後來,我的傷慢慢好起來了,但博文的父親在睡夢中呼吸中止,突然過世。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我們都震驚不已。
那時候,博文急忙從泰國請喪假趕回臺灣,可是父親已經走了,他來不及見到父親的最後一面。而身為家中唯一的兒子,必須陪著年邁的母親處理父親的後事。
我試圖打電話給他,他沒接。
後來我傳訊聯繫:「想去你父親的靈前上炷香。」
博文回訊說:「別來了,我怕我控制不住情緒,我不想接電話了,因為每次講電話都必須要再聊一次父親走了的經過,我都會忍不住想到父親,然後就會忍不住想哭。」
博文繼續傳訊說:「我不想再哭了,這幾天只要想到這件事,看到家裡的親戚來上香,看到我媽媽現在只剩下一個人,我……」
他不願意講電話,但寫了好多訊息。
我最後還是尊重他的決定,不打電話讓他觸景傷情。
再次見面的時候,已經是告別式以後了。博文即將返回泰國工作。那次,我堅持要去送機,即便是早上九點的飛機,清晨六點半就要出發,我也決定去陪陪他。
博文的頭髮長了,臉上的鬍鬚長了,眼眶也是紅的,整個人掩不住的哀戚。沿途,他沒有哭,但話題始終都圍繞著父親。
「我沒有想到那麼突然……」
「我爸明明都有在吃藥,再過幾天就要去看醫師了……」
「我們過幾個月要去家族旅遊,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我做夢都還會夢到他,他那天早上還在跟我說,這次遇到的女朋友不錯就趕快定下來……」
這次換我靜靜地聽他說著心中難忍的傷悲。
真正的友誼大概就是這樣吧,不見得要做什麼了不起的事,也不需要長篇大論的友情語錄,只需要見面時的無話不談和開懷大笑,還有彼此的陪伴。本文節錄自:《慢慢會好的》一書,冒牌生著,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