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侶過世前,我正在閱讀偉恩.戴爾博士寫的《每個問題都有靈性的解決方式》。這是本好書,但馬特離開後,我幾次想繼續讀下去,卻總是無法投入。
感覺就是不太對勁,彷彿字裡行間有許多小刺,扎得我難以忍受。我試著在曾經帶給我安慰和幫助的文字中尋找慰藉,但這些字句卻失去了魔力。我把書放下,又再次拿起,每個字句都像荊棘那樣難以忍受,於是我又把書放下。
這本書就這麼放在咖啡桌上,一直到幾個星期以後,我偶然瞥見它的書名:每個問題都有靈性的解決方式。
每個「問題」。
那一瞬間,我想通了。或許每一個問題真的都有靈性的解決方式,但悲傷並不是需要解決的問題。悲傷沒有「錯」,也無法「修復」,更不是需要治療的疾病。
假如有什麼事物讓我們感到不舒服,我們就會假定其中出了差錯。因為悲傷使人痛苦,所以我們得出悲傷「不好」的結論。我們常聽到要緩解痛苦、脫離痛苦、夢想著不再有任何痛苦的時刻。悲傷對於我們,彷彿是必須越快脫離越好的情況,是必須治療的疾患,而不是面對死別的自然反應。
大部分的人面對悲傷的方式,都是視為必須解決的問題。我們的家人和朋友看到我們受苦,於是希望能緩解我們的痛苦。無論有沒有明確說出這個目標,這都是安慰的話語,在悲傷中一點安慰效果也沒有的唯一原因。無論有意無意,如果對方的出發點是解決悲傷,就沒辦法提供我們真正需要的支持。
正如我對摯友說的,慰問卡之所以讓我們深感冒犯,是因為追根究柢,它們的目標是嘗試修復痛苦,而忽略了我們的真實處境:這會造成傷害。雖然本意並非如此,但試著美化悲傷或趕走悲傷的人,往往讓情況更糟。這個章節將回顧各種慰問的話語,無論是來自本人或印在美麗/糟糕的卡片上,並探討為什麼有時一片好心卻會帶來反效果。
嘿,我也是!
聽到你的失去時,很多人會試著表現同理心,和你分享自己的悲傷故事。
這可能是失之毫釐的「我的丈夫也過世了」,也可能是天差地別的「我的金魚在我八歲時死了,所以我完全了解你的感覺。」
我們分享失去摯愛的故事,為的是要傳達同理心,告訴對方:「嘿,聽著,這條路我也走過,我了解你的感覺。」
分享失去摯愛的故事,是為了嘗試著讓對方在悲傷中不再感到那麼孤單,然而,帶來的效果卻通常不如預期。將不同的悲傷做比較會帶來反效果,一個人失去摯愛的經驗沒辦法套用在另一個人身上,因為悲傷和愛一樣,是相當個人的情感。即便有人經歷過和你類似的悲傷,也不代表他就能了解你。
當某人將自身的經驗和你連結時,是希望能帶走一些你的痛苦。這是真的,但不是全部。每個人都背負著悲傷,從日常生活的小事,到足以改變一生的傷痛。正因為我們的文化不談論悲傷,無論個人或整個世界,都積累了許多沒有言說也無人傾聽的悲傷。而當我們的悲傷顯而易見時,彷彿就像打開了一扇能坦承接納悲傷的大門。當有人開始談論悲傷時,就像突然得到了許可,我們會想:感謝神,我們終於開始談論悲傷了,我要告訴你我承受過的死別之苦!
我們都想要談論自己的悲傷,都帶著需要被聽見、被承認的故事。但現在呢?現在,你深陷痛苦,而失去的悲傷龐大得難以承受?現在並不適合針對彼此經歷過的失去,進行雙向、互惠的討論。
比較悲傷或分享悲傷的故事都不會帶來安慰,當然不會。
這會讓我們感覺,自己的失去彷彿被對方訴說故事的需求給掩蓋──無論那故事發生在多久之前,和我們的失去又多不相關。訴說自身的痛苦會讓對方把焦點從支持你移開,轉為滿足他們自己的需求。這聽起來不太道德,但這只是我們偏差的悲傷文化對我們真實的悲傷過程造成的隱微影響之一。
如果要討論共同的悲傷故事,當然也有適當的時間和地點,但決不是你的世界剛崩壞的時刻。你會覺得被其他人的悲傷故事「洗劫」,因為他們的確奪走了一些東西:你當前處境的絕對重要性。
本文摘自:《沒關係,是悲傷啊!》,梅根.德凡著,遠流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