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島不是島;羅德島上人口最多的Providence也不像個城。Providence的街道古意盎然,但仔細端倪之下,這個城有一條單行道叫做友誼街(Friendship Street),另一條權力街(Power Street),是最有錢地主的盤踞地,跟利益街(Benefit Street)垂直,而窮人們多半住在希望街(Hope Street),沿著這樣一條希望街一路通到更貧窮的East Providence。這個小城,縝密而浪漫,處處充滿「反思」的矛盾。
Welcome to Rhode Island School of Design(RISD,羅德島設計學院)!或許是不甘當一個沒有聲音的人,對這世界總有一些意見,但美學的培養甚至創作,都不是短期內可以養成的。當初申請學校時,並不知道RISD的難度,很單純的很想很想進一所藝術學院,直到抵達美國才知道這小小學校的名聲。了解班上同學之後,很訝異的領悟到:你選學校,學校也在選你。
回歸實作 打破框架的思考
進入RISD,很多都是對設計有熱情、浪漫、夢想,但又有一雙可以訓練的巧手,以藝術家率真性格的同學為多數。RISD研究所一年畢業的學生約莫20名,為數不多加上某種程度的「反世俗、反社會」特質使然,讓業界中很重要的人際網路不如他校暢通。
藝術家們大多有在狹小工作室中存活創作的本能,RISD空間其實很壓縮,因為與布朗大學只有一坡之隔,許多資源和空間共享,又有互相承認學分的制度,在布朗大學修課的人不在少數;RISD的課堂中時常也因為有這些布朗大學的「Brownies」,得以有不同觀點的見解和作品,藝術與理論相得益彰。除了跟布朗大學共享圖書館、體育館、游泳池和教學軟硬體資源之外,由於波士頓就在1小時的車程之遠,RISD的師資也偶與哈佛、MIT有交流或是聘用同一位教授;真的有心(與體力)向學的勤奮學子,也可以趕赴哈佛或MIT,甚至耶魯大學聽演講。RISD的期待是:一個有全方位野心的設計師。
反世俗、反社會,帶來的反思,是創意設計思考中很重要的養分。因為我們必須要對這個世界有點意見,才能讓社會真的可能變得不一樣。
RISD課程的安排,嘗試打破現今藝術與設計分門別類的形態,讓不同主修的學生在1年3學期中有機會修個人有興趣的學分,哪怕跟你的主修沒有半點關係。回歸設計的基礎點與傳統工匠的實作精神,從手工操作各式材料中,反思實驗不同的可能性,練習在既定模式之外的思考和創作。這樣的操作即使失敗了也讓人有心得,突破的時候格外有成就感,也更有設計無邊界的信心。
堅持哲學 失敗沒什麼大不了
拿掉框架最難的是,因為我們懼怕失敗。常模是一種安全題,卻也是設計裡最大的思考障礙。我想做一個全透明的波士頓地形作為畢業作品,一般傳統就是使用木料,但我想像中的波士頓,應該可以變成全透明的樣貎;即使我知道可能會失敗,但我選擇做。
我找到工業塑料,再用自己不熟悉的真空塑模機,透明夢實現了。在透明模型上,雖有標示困難的美中不足之處,但看到參觀畢業展的來賓討論我的模型與主題時眼睛一亮,我相信設計真的可以無邊界。
對於設計理論與哲學的注重,讓許多畢業於RISD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哲學。個人的理念與經營是很可貴的,常常這就是好作品跟精品的分水嶺,讓你的作品「堅持而不盲從」。
要從反叛中產生思考,先做好地毯式搜索是必要的功課。就我的主修景觀設計系而言,第一個課程是在7月就開始的必修課程─現場生態學(Field Ecology)。報到第一天,班主任就宣布全班整裝去購買美術用品,準備接下來兩天的郊遊外宿。從一路寫生、一肚子野莓、辨認植物、地質到溯溪、攀岩及翻遍山頭,還到紐約市區有名的地景建築與美術館實地勘查,期間有很多的閱讀資料要消化吸收,名副其實馬不停蹄。
反覆測試 為下個階段努力
還記得就地取材寫生的時候,自以為聰明的我用數位相機捕捉的一張黑白照片,藉由較強烈的光線對比,很努力的變成一張原貌重現的「台式寫生」,這時我的系主任慢條斯理走過來,看了一眼,丟下一句話:「Try to capture the light and shadow, not the form.(試著捕捉光和影,而不只是物體的形態)」,當下我不解。
一直到大家都把作品貼到牆上,彼此講評時,我才感受得到美感的差別不只是一個形貌的再現,而是眼所見,思考後經由你的心與手的表達。我到現在一直記得系主任臉上微笑,還有反射著林間篩落的陽光和滿地的落葉。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抽象表達的威力。
不只強調萬物美學的思考,能做出解決這個世界問題的作品,也是我的必修功課。
白天努力探索地形,學習一切新英格蘭的資源物料;傍晚,助教與老師使出渾身解數,端上啤酒與紅白葡萄酒,料理出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餓使然的人間美味。一起熬夜的夏天,在螢火蟲的飛舞中,大家培養出珍貴的感情、默契還有共享對作品的評論與見解,一切都為了秋季課程的水深火熱做準備。
深入探索 虛與實的新學習
凡經歷過RISD給的第1個課程:Design Principle(設計簡則)的人大概會贊同,用水深火熱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這堂課混合了建築系與景觀系,打破研究所一年級與大一新鮮人的界線,每個學生的能力與對設計的認知都不一,各組都有19歲的天馬行空到40歲的人生探索。
這堂課給的是抽象思考的方式與建構個人設計理論能力的挑戰。在台灣的教育為我準備了許多實體的認知,但是開發這抽象思考的能力,又是一次痛快的洗腦經驗。第一個主題就把我所有慣用的腦細胞們完全打敗:一塊藍色的矩型泡棉的虛與實。我抱著藍泡棉傻眼,不管是我抱在胸前、放在桌上或放在地上,或是插上一根香蕉,看起來都沒有一個直角跟我訴說虛或實。
相對於研究生們的腦故障,19歲的無厘頭同窗們才真正的是RISD中的忍者。每一個都有非常強的手工創作能力,無論是推著專業電鋸的木工切割、裁縫或者是混合著灌漿的石膏粉和水的比例,用材料測試你的巧思,再將巧思注入材料中,因為再難得的創意,都要做得出來才算好設計。
接下來整個學期,我並不覺得自己有開竅,這讓一向主意很多的我極端挫折,每天大概就睡4小時,其餘時間都在跟藍色泡棉衍生的困惑奮戰,還是沒有漸入佳境的甜蜜。10月初,已經開始下起令人憂鬱的雪,一下6個月,到最後一肚子牢騷,所有學過各國詛咒的髒話都用盡,雪依然下個沒完沒了。
化繁為簡 不只是藝術而已
2年的生活,很快的也很難熬的過完了。雖然睡眠不足4小時和缺錢是常態,千奇百怪的化妝舞會,見識到很多瘋狂創意和許多裸體及精彩的重點彩繪,睡眼惺忪之際,在結冰的人行道滑倒,平躺在眾目睽睽的交通號誌旁⋯⋯,卻是一幕幕難忘的點滴。
畢業前夕,第一次面試的10分鐘後,我找到一份紐約的地景設計工作,開始在紐約生活。工作上也參加了幾個難得的案子,包括洋基球場、Governor’s Island、世貿中心重建案等,很多在RISD得到的教育與理論,一直到畢業2年後才讓我有恍然大悟的感覺。
我信仰RISD教我的反思,深入淺出,化繁為簡,透過歸納與割捨,或許是做一個設計師與藝術家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