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縣長呂秀蓮一上任就被垃圾問題包圍。解決危機的一百天裡,議會掣肘的耳語伴著垃圾臭氣滿天飛,議長與縣長兩人甚至上熱門的電視叩應節目,各自訴諸民意、相互指責。
「從世界級的才女,到現在飽經風霜與歷練,呂縣長已成熟許多,」民進黨主席許信良在中常會說。而他也道出許多黨籍縣市長初受地方洗禮的滋味。
過去許多民進黨縣市長在進入地方後,猶如陷人泥沼般,拖垮了這些歷經政治反對運動、「高高在上」的巨人。最嚴重者如周清玉任彰化縣長時,府會衝突不僅造成縣府郵電、業務費被刪除,也首開縣長備詢卻遭議會趕出會場的先例。
新竹縣長范振宗卻是一個異數。
黨性不堅,風格不同
翻開議會的議事錄細數,范振宗執政八年的預算未曾被刪減過一毛錢;預算也多在五月底的法定時間前過關,儘管由十四位國民黨籍議員組成的反對派「誠信聯盟」占了議會近半數,質詢時卻也很少爆發出實質的杯葛與衝突。在這個民進黨基層黨員只有五百個、黨籍議員不超過三個的農業縣裡,范振宗的施政滿意程度常常高居不下。
出身湖口農家、學管理的范振宗不是政治受難者,也非自美麗島事件律師團中脫穎而出。從民國六十六年開始,二十年中他做過兩任議員、一任國大,也選了二次縣長。這種從政經歷不僅讓范姓宗親被媒體稱為最團結的「選戰勁旅」,范振宗所搭建起來的人脈網絡,也成為執掌縣政時最雄厚的政治資本。
七十五至七十八年任職國大期間,在民進黨團因議場抗爭全數被抬離現場時,只有范振宗一人免於難堪。地方觀察家指出,從這時刻開始,缺乏政治光環、處事理性的他就明顯與同黨同志走著不同風格的政治之路。
這種理性、中性的作風,也正是范振宗讓地方失去引發對立衝突的安全瓣。
今年七月九日,民進黨中常會下鄉,黨主席率領黨內高層與大批記者來到客家人占八成以上的新竹縣。主人范振宗一開始使直指黨內的閩南語沙文主義,「我們客家人對語言問題是很敏感的,黨員少就是因為這原因。」他希望黨的領導人能注意,開會要講大家聽得懂的話。坐在一旁的主席許倍良始終保持無奈的微笑。
同樣的建議也在十天前一場「客家文化與媒體互動」的座談會上大肆鳴放。在當地客家人看來,范振宗「黨性不堅」,淡化自己的民進黨色彩,相當能夠說服普遍反台獨的傳統客家人。
行政中立,資源共享
語言問題如此,意識形態的問題也是如此。幾次民進黨縣市長聯合起來,凸顯「地方包圍中央」的政黨立場時,范振宗也能讓自己置身事外、行政中立。
七十九年,民主縣市長聯盟提出「週休二日制」時,他強調民情不同,不便配合實施。八十年的國大漢舉,聯盟因堅持將台獨政見刊登在選舉公報上,而集體請辭選委會主委。身為聯盟一員的范振宗選擇缺席,避開了客家鄉親最敏感的台獨議題。
不同於周清玉一上任就刪除議員的小型工程款,將資源集於一身而帶來永無寧日的後果,范振宗寧取資源共享的方式,在群雄角逐的議會舞台中展現政治靈巧。
從七十九年的八十萬台幣開始,到今年度四百萬,碩士論文研究民進黨縣市府會關係的媒體工作者連哲偉分析,范振宗對議員額度追加幾乎是有求必應;而他也認為,藉由議員奔走地方,小型工程款反而能補足縣府鞭長莫及之處。
如果從議員的角度衡觀整體客觀環境,新竹縣的派系僅限於鄉鎮層級,無法依靠農會、信合社等來經營地方。小型工程款因此是他們最重要的經濟命脈。
地方觀察家也認為,地方民代的格局並不大。曾任新豐鄉長的議員徐里杰自我消遣,「民意代表在地方只不過是
婚喪喜慶的代表,替違反社會秩序法的人關說的一個代表而已。」以范振宗在新竹縣二十年的耕耘,議會提出的質詢也很難難倒他。
面對議場,自信滿滿的范振宗因此常採取較強勢作風。
去年四月處理違建案時,面臨議會可能永久停會、抵制審查預算的抗議,范振宗四天都末出席臨時會說明,他以施政上的優先順序為由,陪同高層談大學用地、參加總統也光臨的交大百年校慶。事後他主動對外表明,自己不希望在議會中僅為了兩件不守法的違建案,虛擲爭取重大建設的寶貴光陰。
民進黨中的國民黨
然而就在五月審查預算案前,范振宗又主動邀請各派議損協調。當時議會主秘周清治就表示,這是縣長五年來第一次主動表示誠意。
態度上的一緊一鬆,加上熟稔議會重視尊重的原則,使得范振宗始終能以自己的節奏適時終止衝突。他強調 「該說明溝通時我一定做,該理直氣壯時我絕不退縮。」
這位常瞇眼微笑、說話時提高尾音的縣長,強勢的性格與說話不加修飾的作風帶來兩極的看法。
星期五的親民時間,范振宗對著前來陳情的山地鄉民罵著:「你呆呆啦!投票時只會投給買票的人,自己害了自己了吧:」旁邊等候的吳小姐卻說:「縣長個性很直很衝!但說話坦白,可以信賴。」
反對者則以為他不近人情。一位民代表示,強調政治與金錢絕對劃清界線的范振宗往往在另一面「踐踏了其他人的顏面與人格」。
這位曾被國民黨高層評為「民進黨中的國民黨」、在地方處事比國民黨還要圓熟的民進黨縣長,站在「黨性不堅」、結合派系、人治色彩濃厚的灰色地帶上,有若自己特殊的執政風格。這種風格在台灣地方政治發展上的意義又要如何解讀?
東海大學社會系教授王振寰曾在《誰統治台灣?》一書中指出,幾年來政治轉型使得地方派系勢力得以進入中央;但地方的權力關係並沒有大的轉變。無論是哪一黨都仍須結合地方派系來執政。
范振宗正是獲得地方不同勢力精英支持的一個例子。王振寰也強調,「我們不能只以政治分贓來看這樣的運作。如果縣長連垃圾都倒不出去、預算刪得一毛不剩的話,他還能做什麼呢?」
因此,深度觀察地方政權面貌的王振寰提醒,派系的存在必須正視,但也要思考有沒有其他的管道可以減少它對民主發展的傷害。
以這樣的標準來看,范振宗樹立了哪些原則,讓地方政治的發展能獲得制衡?
面對公共工程的品質低落,范振宗設立了公共工程監督小組。一名關西鄉親就提到,過去散布鄉里的小型工程被戲稱為「麵粉薄」-- 拿起石頭一砸,牆上會剝落一片比手中石頭還大的磚塊。現在他看到的是小組沒事就到地方鑽孔,檢測工程品質。
同時,范振宗又較嚴格審計小型工程款,去年議員就為了報銷手續改變而跳腳。其他縣市五百萬元以下工程不用
估價單,新竹縣的額度改為三百萬。
管理嚴格、魄力不足
新竹文化協會召集人謝英俊認為,范振宗施政上沒有什麼大錯,也沒有大建樹,但在內部的管理較上軌道。也是縣立文化中心設計者的謝英俊在第一線觀察,他舉例,縣府將建照委託建築師審核,讓專業與行政分家,「全省能這樣做的沒幾個」。
不過,在地方發展方面的大議題上,范振宗的做法卻引來各種爭議。
范振宗的重要政績之一老人年金已發放六十億元以上。農業凋敞、從山上遷居北埔大街的老人們,每天四點半帶著臉盆散步到大樹下,用老人年金購買直銷品。老人常說「縣長比兒子還要孝順」,地方年輕人都擔心將來加入WTO後的生計,也質疑政府財源如何有效運用。
魄力不足也是批評之一。眼見熱門的南部科學園區已有廠商開始大興土木,住竹東的謝英俊實在不能理解,當時府會為何會讓園區在竹東徵收已十幾年的三期用地,因種種抗爭的延遲而遭到解編,將年產值上千億的明星產業往外推。
像四年前的新豐區域性焚化爐也在土地、經費俱全的情況下,因議會決定暫停興建而停擺。一位政治評論者認為,在這些事情上,范振宗都只能算是尊重議會的「濫好人」。
這些紛雜的評論,在在證明從生活中的垃圾、派系政治到地方發展的願景,無一不是新時代地方首長難以承受的大課題。
就在國大修憲奏起終曲時,緊接著年底的縣市長選舉也熱滾滾地開始。許多人預估,那時將是民進黨真正以地方包圍中央的時刻。
但接踵而來的挑戰是,這幾十年來地方糾結不清的結,正等待智慧者揮劍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