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我當年以童心初讀此詩,以為這位太太真的在做清蒸魚的時候發現了丈夫從戰地寫來的家信。
後來知道,古代沒有今天的郵政,通信困難,漂泊的人偶爾託另一個漂泊的人順路帶信,寫信的人要向受託帶信的人「再拜」,相當隆重。家中思念遠人,盼望音訊,不免生出種種幻想。
後來知道,這一雙肚子裡藏著家信的鯉魚,乃是用木板做成的「信封」,家信寫在絹上,夾在裡面傳送。我不大喜歡這個事實真相。後來知道,漢朝派蘇武出使匈奴,遭匈奴扣留,歷史上多了一件堅苦卓絕的故事:蘇武牧羊。漢朝派使者向匈奴要人,匈奴說蘇武已經死了,漢朝的使節說,皇帝打獵的時候射下一隻大雁,雁足上綁了一封信,說是蘇武還在北海的冰天雪地中牧羊,匈奴大驚,釋放蘇武歸漢。我覺得匈奴的領導人很可愛,他還相信童話。
後來知道,《世說新語》裡面有個人,姓殷名浩,他出京到地方上去做官,京中約一百人託他帶信,他把這些信都丟進江中了事。這時候,紙筆應該很普遍了,我又希望這些信仍然夾在魚形的雙層木板裡,每一封信都是魚,各種形狀,各種顏色,在江水中浮浮沉沉,順流而下,這個畫面才配得上這位南朝名士。
還有許多事,需要後來知道。
本文節錄自:《靈感》一書,王鼎鈞著,聯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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