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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天下為己任的知識份子-陶百川

溫曼英‧趙文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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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曼英‧趙文慧

1986-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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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天下為己任的知識份子-陶百川
 

本文出自 1986 / 12月號雜誌 第006期遠見雜誌

近兩三個月來,解除戒嚴和開放黨禁的政治突破,使久被遺忘的台灣在國際新聞媒體中,又佔一席之地。新聞鼻敏銳的中外記者,開始奔波於台北的政治圈中,追訪瞭解其中來龍去脈、並有能力分析、預測未來動向的權威可信人士。

多方徵詢下,卸去監察委員身份已九年的政論家陶百川,數度回到借以待客的監察院圖書室,接受訪問。

「要談自由、民主,有人調子唱得比我還高,」頂著滿頭發亮的銀絲,他不斷揮動手勢,中氣十足地指明:「但目前我除了強調自由民主外,更要強調憲政法治,這是促進黨內外團結和諧的必採之道。」

透過報章披露,陶百川三個字和他鏗鏘有力的看法一樣,早已使讀者耳熟能詳。令人好奇的是,這個每在台灣政局發展的關鍵時刻,總被視為「言語中肯、用心光明」的柢柱人物,究竟有什麼樣的風骨面貌?

溝通黨、內外的媒人

齡高八十四的陶百川自謂:「生命已經走到盡頭,目前一天只能做半天的事」,但聽者往往不以為然。他面泛紅光,身骨筆挺,走起路來步伐矯健,單手就能提起一把坐椅,外表難與「老」字相連。半天在外活動的時間裏,他所發揮的影響力和壯年時期相較,也幾乎一無二致。 和他相交逾半世紀的中國人權協會理事長杭立武指出,這位「老」友在推動自由、民主的道路上,至今仍不遺餘力。今年五月,國民黨代表和無黨籍人士首度以餐會形式公開溝通,他身著西裝,打著上書禮運大同篇「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國字的領帶,首先發言揭開序幕。

「我現在扮演協調黨內、外的中介角色,」操著濃厚的紹興口音,掛銜國策顧問的陶百川解釋自己肩負的任務:「這個媒人難做,總是兩方面不討好......。」

事實上,他畢生以「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為座右銘,又相信做一個知識份子,應憑良知,說該說的話,做該做的事。熟識他的人指出,這樣的持守使他不論是寫政論,或擔任監察委員、國策顧問,走的都不是「討好」的路子。

在「知識份子的十字架」一書中,他把自己比譬做「看門狗」和「烏鴉」。他引述胡適的話說,中國歷來知識份子認為諫靜是一種天生的責任。而看門的狗、報凶的烏鴉、以天下為己任的知識份子、以糾彈和批評為職責的監察委員,都須有這種傳統精神。

三十年的監委生涯是陶百川一生投注時間最長的角色。在此之前,畢業於上海法科大學,後來又到美國哈佛進修政治和法律的他,曾經從事新聞工作,擔任過國民日報、中央日報的社長。

中國的監察院只能糾彈違法失職的公務員,不比美國的參議院或英國的上議院,掌有審判權和懲戒權,也不比古代的御史、握有「上方寶劍」,有時可以先斬後奏。然而,陶百川做監委,做出「鐵面御史」和「包青天」的美譽,有人甚至把政府遷台後的監察院,稱為「陶百川時代」。

敢說敢做、無欲則剛

「他的骨風嶙峋,遇事堅持原則,絕不輕易妥協,」曾任聯合報採訪主任,跑國會新聞多年的立法委員于衡清晰記得,陶百川在監察院時不畏強權、不苟同的作風,「是把自己的職份盡得最好的一位,」他觀察。

民國四十四年,身為國民黨員的陶百川和同黨的其他九位監委,聯名彈劾行政院長俞鴻鈞一案,震驚朝野。「當時的總統蔣公很痛心,指此案為『政府到台灣來的奇恥大辱』,陶百川回憶這件事時說。除此之外,陶百川在監委任內還因司法人員執法不明,一路彈劾到高等法院院長;甚至也曾糾正過情治機關。

他同時深切關注「百姓的生活究竟過得好不好」。年逾八十的監委宋英(自由中國半月刊負責人雷震的遺孀)回憶,這位老同事古道熱腸,「幾乎天天都有民眾來找他訴冤,甚至三更半夜還打電話給他。」她說。

曾有台南縣民承租政府造林地,遭縣政府片面毀約,損失慘重,經陶百川等二委員全力奔走,得以平反,是他為民伸冤相當有名的案例。當地人民感念恩情,還曾商議興建一座「陶公廟」,因他怕引起「過份招搖」的誹議而作罷。

熟知內情的觀察者分析,陶百川所以能不畏權勢,敢說、敢做,是因為他「無欲則剛」,他不接受饋贈或招待,甚至連朋友開車接送他,也會婉言相拒。

「他可能是歷來監委中最窮的一個,平時出入坐公共汽車,家裏陳設簡陋,一套舊沙發已經用了好幾十年,」一位記者說。

雖然大多數的監察委員因他任事清廉、公正,常支持他的提案,但他的強硬作風也招來不少責難。國民黨內的保守派人士批評他「固執、不顧全大局,個人英雄主義強」;一位和他認識無深交的立法委員論斷:「他自命不凡,愛出鋒頭,為了不很嚴重的事,也把人打擊到底。」

第一個自動請辭的監委

一向在監察院的舞台上扮演靈魂人物的陶百川,九年前竟首開紀錄,以「自動辭職」向支持和打擊他的觀眾一併謝幕。

「那段日子身心折磨得太痛苦,得罪的人太多,實在是做不下去了,」提起前塵往事,陶百川坦白的表露,神采奕奕的臉上閃過一抹陰暗。

一位旁觀者分析,有「鐵面御史」封號的陶百川所以會毅然決然地請

辭,和處事環境的變動也很有關聯。民國四、五十年代監察院由德高望重的于右任主掌時,聲威赫赫,往往能把職權發揮得淋漓盡致,其後妥協的氣氛漸濃,自然使他有強烈的無力與不適之感。

他放棄了監委的身份,即始終沒有放棄一枝從做新聞記者時期便練就的如椽之筆。而筆下的言論,更是一針見血,鋒利不減。

他相信,政治永遠需要批評才會進步。早在三十多年前,當有人問他,關心國事的政論家和知識份子最當重視什麼事情,他便答道:言論自由。

為什麼呢?他分析,言論自由是推動政治和社會進步的關鍵,假如沒有這樣的自由,「老百姓變成啞巴,政府也就變成了聾子和瞎子」,因此,必得讓言論自由有所保障,大家才能不斷地發表意見、提供資訊,使執政者不惑。

為言論自由奮鬥不懈

爭取更多的言論自由,成為他一生奮鬥不懈的目標;在現已發行的三十多本著作中,以此為題的文章比比皆是。

「新聞界和文化界年事稍長的朋友,大概都知道我很不喜歡出版法」他在用軍管令抑或出版法一文中指出理由:「因為它違反言論和出版自由的憲法權利和世界潮流,也因為修正後的現行出版法,比大陸抗戰時期的舊法更繁瑣和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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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據理力爭,是因民國四十三年,內政部根據出版法,制定了出版品禁限事項,並已公佈施行。他以為這項規定超過原母法的範圍,並加重處罰,很有商榷的餘地,便在監察院提出評述;後來輿論交相指責,終經行政院明令撤銷此限。

這是一個成功的案例,相形之下,他往後在言論自由上的努力,命運就顯得坎坷許多。民國五十年左右,他率先提案並為文呼籲政府解除辦報的禁令。他指出,不僅別的國家沒有禁止辦新報,中國過去也沒有這樣的限制;政府對報紙又已有管制辦法,實在不必再禁。雖然他的呼籲至今未見落實奏效,很多人都認為,這是一個「先見之明」。

論政鋒利險遭圍剿

眼光敏銳的人士察覺,事實上,今天某些黨外刊物所談論的民主、人權、法治上的大問題,陶百川早在一、二十年前幾乎就都談過了,甚至筆觸也相當鋒利。

既有「鋒利」在外,一些立場保守人士就為文指名道姓地以「叛徒」、「攪局大王」、「漢奸」......等字眼來形容他。而在對他長達近十年的文字攻擊歷程中,尤以因年前發生的「圍剿陶百川」事件為最。

「對於一向愛惜名聲的陶百川來說,這可能是他今生最氣憤的事,」一位瞭解他的老友揣測。

事實上,半個世紀以來,陶百川不斷鼓吹民主、自由、人權、法治,敦促政府「更進一步」。和他深入接觸的人也瞭解這是因為「黨齡超過一甲子、黨性甚強」的他,「希望讓國民黨長久適存於中國,」台大教授李鴻禧便說。

深諳政治藝術

因此,在大多數人的眼中,他確實具有強烈的使命感和愛國心,「一到國外,他非但從不批評政府,甚且公開稱許:在亞洲,台灣是除日本外最民主的地力,」立委于衡舉證:「他是政府的諍友,抱著恨鐵不成鋼的心情跟自己人溝通。」

令採訪他的記者印象尤其深刻的是,談起黃花岡七十二烈士如何壯烈犧牲,才使民國誕生的歷史時,這位年歲比民國還高的長者,竟難掩內心的激動,當場揮淚而泣。

辭去了監委的身份,蔣經國總統便延請他做相當於部長職級的國策顧問,他把這個被視做「酬獎有功國老」的差事,也做得轟轟烈烈。

他經常給總統寫信,人在國內時,便託國民黨中央黨部的高級官員或總統府秘書處的人轉呈建議,要是出了國,幾乎每個星期也發一封專函。

台大教授胡佛記得前年赴美時,曾受人之託勸陶百川「多休息、少說話」,得到的答覆竟是;「他們叫我不要寫信,我以後不但要寫,還要寫得更多。」

其實,關心陶百川的人難免會為他儼如「黨內的黨外份子」的言論和作為捏把冷汗,但據一位資深的國民黨員分析,長期的政治生涯以及法律學養,確已使他深諳進言的技巧與藝術,瞭解行事的原則與分寸。

主張人民全體的利益

他自認從小深受孟子民本思想-「民為貴,社稜次之」的薰陶,一向

主張人民全體的利益。

高雄美麗島事件發生後,他出面為受刑人的家屬到處奔走說項;在林義雄家慘遭滅門血案的第二天,親自登門慰問,給予遺屬相當的照顧。

「做這些慰問工作也是國策顧問的責任之一,」望著窗外的夕陽餘暉,陶百川面帶感傷地說。

不過,法律學養深厚的他仍秉持理性斷事。民國六十年,話論激進的大學雜誌社長陳少廷提出「全面改選中央民意代表」的主張,掀起社會軒然大波。當時陶百川捎了一封信給他,要他「持其志,勿暴其氣,不要小不忍而亂大謀」。

諫言陸績實現

雖然方法有別,自認只要在良心上對得起國家,就不考慮本身利害、外界批評和可能後果的陶百川,早也在政局中看到了相同的需要。民國五十六年,他便已倡議辦理中央民意代表增補選;而十年之前,他又主張有條件地解除戒嚴;到了民國七十年,更呼籲政府在兩年之內制訂政黨法,開放黨禁。

這些諫言後來陸續實現,然而陶百川,在最初人聲疾呼時,卻是寂寞的,而他似乎早就習慣了寂寞。

「父親的朋友大都是道義之交,純為私誼的少之又少,」陶百川的么兒陶天林說。

觀察者指出,事實上,陶百川選擇「書、報」做為他最親密的朋友。長久以來,他一直保持著每天至少讀四個小時書的習慣-看二份刊物、多份報及一本書。在台灣,最容易找到他的地方是監察院的圖書館,在美國,到史丹福大學的圖書館往往能夠和他不期而遇。

希望政治和諧進步

強烈的求知慾造就了他依然走在時代尖端的思想,和與人溝通的能力。今年四月,在黨外為成立公政會,和國民黨產生一觸即發的衝突的關鍵時刻,他以中介調人的立場出面圓場,終於促成五月十日的黨內外溝通餐會。

中介人的滋味苦多於甘,近幾個月來,他已有力不從心之感。

「我很傷心,到現在有點兒做不下去了,」他不諱言:「兩方面對立得太尖銳;黨外很僵硬,而執政黨可以說是相當委屈......。」因為,

黨外人士要求自由、民主,但不理會憲政法治,黨內則強調憲政法治,不喜歡黨外的要求。

「我要把兩者聯結在一起,」他又充滿了使命感地說:「讓憲政法治成為自由民主的憲政法治,而自由民主成為憲政法治的自由民主。」

這或許是一個為民主、白由、人權、法治奮鬥了一生的耄耋老人,今生最終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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