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天文學家莎拉.西格是麥克阿瑟基金會「天才獎」得主 ,她這輩子一直在宇宙的黑暗中尋找光亮。當她正要衝刺事業的時候,丈夫罹患癌症過世, 讓她一下子成了寡婦與單親媽媽,她照著丈夫留下的「地球生存指南」,勉力維持工作與家庭的平衡。 (本文摘自《尋找太陽系外的行星 》一書,作者為莎拉.西格(Sara Seager) ,以下為摘文。)
我們的鄰居都知道麥可已經走了,因為我們家不再有人進進出出。麥可的母親和弟弟離開,傑利也不需要再來。消失的人還有我雇用的看護,以及幫麥可洗澡的助手。醫療器材公司來取走了麥可使用的病床。我把麥可留下的藥物丟掉,也把抗癌期間所使用的儀器裝置撤走。房子裡有種空虛的感覺,就像是猛烈砲火攻擊結束之後的戰場。某個部分的我不敢相信這場戰役所造成的傷害。我幾乎不敢去想損失有多慘重。但另一個部分的我覺得如釋重負。戰役已經結束,我依然挺直站在這裡。潔西卡把麥克斯和亞力克斯帶去她父母家玩。我希望孩子們能有幾天的時間,在一個完整、充滿了愛的家裡,讓她的父母和姊妹圍繞。
當兩個孩子回到家的時候,我們三個人回復原本的親密關係。與死亡有關的言語似乎讓他們感到困惑:
為什麼別人一直跟我們說我們失去爸爸了?我們沒有失去他,他只是死了。別人為什麼要說他們感到很遺憾?又不是他們的錯。
這些問題難以回答,而他們需要答案。
基於某個沒說出口的需要,他們如影隨形的跟著我,甚至跟到三樓的洗手間。「嗯,孩子們,」我說,「我得上洗手間。」不過,我也需要他們的陪伴。他們的房間裡有一張雙層床,和一張雙人床。麥克斯睡雙人床,亞力克斯睡下鋪,而我睡上鋪。我們家有五個空房間,但我們三個人睡在同一個房間裡,就像在室內露營。
長久以來,我一直沒有花足夠的時間和孩子相處。我雖然很愛他們,但生活與工作的各種拉力和推力,不僅使我遠離了麥可,也使我遠離了兩個孩子。失去麥可使我想要消除我和孩子之間的距離。當我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的腦袋就不會想太多事情, 我喜歡那種感覺。
年幼的孩子天生顯得比較自私,或者說,他們只關心自己。他們只關心眼前的事物。他們幾乎會迫使你根據他們的想法來想事情,他們會要求你把他們放在你的視線之內。麥克斯是個貼心、穩重的孩子,他有一種犀利的幽默感。亞力克斯比較需要引起別人的注意,他通常會用搞怪的言語或行為來吸引別人的注意。兩個孩子用自己的方式,在所到之處散發自己的存在感。
那年夏天,當孩子們從夏令營回家之後,在某個天氣舒服的下午,我問麥克斯想不想打網球,那是我和麥克斯最主要的共同興趣。戴安娜會在家裡陪亞力克斯。我們已經不需要再綁在家裡了,而我希望麥克斯也想做我想做的事:到戶外去,盡情享受擺脫疾病陰影之後所獲得的自由。當他說他願意和我去打球時,我非常開心。
我和麥克斯拿了打球需要用的東西,然後就往球場走去。那天的天氣真好,不會太熱,也不會太冷。剛剛好。我們邊走邊閒聊,麥克斯平常其實不太愛說話,我們那天言不及義的閒聊,目的只是和彼此說說話,那種感覺真好。有一小段時間,麥克斯沒有說話。
「你知道嗎?媽,」麥克斯說,「比起爸爸生病的時候,他死了之後反而比較好。」
聽到八歲的兒子對你說這種話,你會覺得震驚,就像是第一次聽見他們說髒話一樣:這份震驚使你驚覺,他們承受與吸收的東西比你所知道的更多。我本來想問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但在我開口之前,我發現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我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
從小孩子的觀點來看,他在很久以前就失去麥可了,而他後來也失去了我,尤其在麥可臨終那段期間。現在,麥可走了,但我重新回到了他身邊。對麥克斯來說,這似乎是個公平的交易。挽回一個媽媽,總比同時失去爸爸媽媽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