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
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老頑童蔡瀾,亦同時具有知名作家、美食家、生活家等身分,近80年的人生智慧集結在生活的每一處,他談讀書,談交友,談飲食,談家庭,談天下。(本文摘自《我喜歡人生快活的樣子》,作者為蔡瀾,以下為摘文。)
我不相信有鬼魂這件事。
人死了,如有靈魂的話,也會很快飛走。過個數小時,便無影無蹤了吧。
科學家把人體過磅,說人死了之後會減輕幾兩。也許真有靈魂存在,但是如果不消失的話,那麼空中擠滿了,不是一件好玩的事。
寫鬼故事,主要是愛讀《聊齋》,喜歡上那股悽豔的味道,至於青面獠牙的嚇人玩意兒,我倒沒有興趣,留給好萊塢拍恐怖片去。
在寫鬼故事的過程中,起初有許多題材很順利地入手。寫了幾篇之後,就感到吃力了,趕緊重讀《聊齋》,看看可不可以。
抄襲一些情節,但是書上只是生動地說明人物,對於故事的結構,有時拖泥帶水,有時有頭無尾,現代人讀了滿足感不夠。
我認為鬼故事有一個意外的結尾比較好看,苦苦思之,每每想不出來。
到了晚上,坐在書桌前,一小時一小時過去,一夜一夜過去,隻字不出。
這時,我才怕了起來。是不是被鬼迷住,就是這種結果?
所以,我馬上停下來,不寫了,因為已經不好玩了嘛。
前前後後,寫了20多篇,有4萬多字,可以出一本單行本,夠了。一般的書要8萬字左右,但是我怎麼也無法繼續寫下去了。
投機取巧,和「一出版」的主編周淑屏商量:4萬字行不行?
她說:用紙用得厚一點,勉強可以,又加上蘇美璐的插圖,應該沒有問題。
書至此,郵差送來遠方的來信,打開一看,是林大洋寫的:
……我讀了你把我當主角寫的鬼故事,好玩得很。你說得對,有時鬼比人還要有趣。
我現在住在斯里蘭卡這個小島上,天天對著藍天和海鷗,一點也不感到寂寞。
在這裡,我認識了《2001:太空漫遊》的作者亞瑟‧克拉克。
他的本行是作家,也是一個科學家,人造衛星的原意,是他創造出來的。現在他在這裡定居。
我們做了好朋友,每晚聊人生的意義,他的出發點是以科學來見證。我則是用空虛的靈學、道家、佛教和禪宗的說法去了解。兩人談得很愉快,互相發現對方的世界和生活方式雖然不同,但結論是一樣的。
但是,我們怎麼談還是談不出一個人生意義的道理來。
你也曾經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我試過解答,不過我知道你是聽不懂的。現在,我用更簡單直接的方式來解釋人生的意義吧。
亞瑟‧克拉克和我都贊同,如果沒有學識,居住在深山中的印度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是一種很好的人生。我也曾經告訴過你,我住在印度山上時,當地的一個農婦每天給我做菜,吃的盡是雞和鳩之類的山禽,我吃煩了,對她說:「燒魚給我吃吧!」
「什麼是魚?」她問。
我畫了一尾魚給她看,說:「這就是魚,天下美味,你沒吃過,實在可惜。」
她回答說:「我沒吃過,有什麼可惜?」
當時我被她當頭的那麼一棍打醒了。我把這故事也說給亞瑟聽。
亞瑟說:「這我也能理解,但是人類由猿猴進化時,學會在殘屍中找到了一根骨頭來敲擊,這是求知欲的開始,有了求知欲,便得不到安寧,永遠要追求下去。」
「人生識字憂患始,中國人也有這麼一個說法。」我對亞瑟說,他點頭理解。
我們生活在這個文明的世界,接觸了學識,已經不能停留在一個階段中。你也曾經寫過金庸先生說:要多看書,書讀多了,人生自然會昇華,層次更高。
這句話一點也不錯,我一生中,一有機會就讀書。但是書讀多了容易成書呆子,最好的辦法就是旅行了。在旅途中,我向種種人學習,不管他們的文化程度比我們高還是低,都有學習的地方。
現在,我老了。亞瑟也說他老了,我每天還在雕刻佛像,亞瑟發表了新書《3001:太空漫遊》,我們都不停地創作,創作才有生命。
但是,創作了又如何?為名?為利?創作是為自己呀!我這麼對自己說,也說服不了自己。為自己?又如何?
最後,亞瑟和我都基本上同意了一點,那就是要把生活的品質提高,今天活得比昨天高興、快樂,明天又要活得比今天高興、快樂。
僅此而已。
這就是人生的意義、活下去的真諦。
只要有這個信念,大家都會從痛苦和貧困中掙扎出來,一點也不難。
《我喜歡人生快活的樣子》一書,蔡瀾著,高寶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