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蹩腳的青春:什麼時候我失去了好朋友們在一起的快樂?

遠見好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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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見好讀

2019-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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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為情境配圖。圖片來源:pakutaso
僅為情境配圖。圖片來源:pakutaso

不論是身體的活動度,或者心情的開朗程度,

都不再跟以前完全一樣了,

很多時刻不能跟朋友「一起」共度、共享,

自己的位置也就被取代。

等不及完全好起來,寒假就已經結束了。開學以後我還是請了一陣子的假。剛回到班上的時候,高中同班同學送給我一張好大的卡片,信封還是手繪的,我收到時好感動也好害羞。最會畫畫的女同學在封面塗鴉,寫上:「雖然男護士很帥,姐妹等著妳回來呀呀呀!」大家在卡片裡面七嘴八舌:「很想念妳喔!」「聽到妳生病,我的心很痛咧!」「考試前身體不舒服,一定很難受!」「在這種時候生病真是辛苦了!」「看著妳空掉的位子好虛......」那段日子來自許多同學的加油,可能是我這輩子聽過最純真、最輕盈的。高中女生們在說加油的時候,總是非常認真,像是小心翼翼把這兩個字抱在手心上一樣,等來到對方的面前,再開朗地伸手遞送出去。收到這樣的「加油」,很像收到了爽朗的春天。那個時候的我們都還相信,未來一定會是美好的。

少女的友情是參雜了愛情的,每個人都期盼自己是誰的一部分,不要落單。這裡頭雖然沒有肉體的慾望,但有一種對歸屬感的需求。不管做什麼都想要找人作伴,走在路上都像是一對對的情侶。最好的模式是兩兩一組,又能成群結隊,組成強大的小圈圈。

原本總是和我走在一起的H,在我的腳不能應付日常活動和下課亂跑之後,她漸漸加入了另外一個群體。她拉著其他同學去學務處,吃午餐,去合作社,一起去補習班試聽。儘管我和她還是會在上課時傳紙條,談一些心裡話,她稱我是最懂她的靈魂伴侶,但我總覺得我們之間好像不如以往親密,她離開我了。

我們變成這樣,是因為我的腳嗎?我內心扎扎實實地感覺到一股被拋棄的委屈。不論是身體的活動度,或者心情的開朗程度,都不再跟以前完全一樣了,很多時刻不能跟朋友「一起」共度、共享,自己的位置也就被取代。那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一個人若被老天爺擺到光譜上不是常態的地方,很可能就會在旁人的視野中慢慢褪色,被無聲地淘汰掉。即使自己曾經是對方十分重要的人也一樣。

在H逐漸離開的同時,我得到了一個新朋友。換位子的時候,我的座位前方來了一個害羞的女孩M,她新轉來我們班,還沒什麼朋友,不知不覺我們就繫在一起。我從小到大總是跟一群人笑笑鬧鬧的,很少擁有過這麼含蓄的朋友,但是也許只有像她一樣恬靜和安於平淡的性格,才能夠接納當時那麼麻煩又無聊的我。

我從中得到一個往後使我執著了好幾年的經驗,即使是花不繁葉不茂的人,只要在這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人陪在一起,日子也會漸漸染上屬於彼此的、很溫暖的顏色,不會比別人失去什麼光采。「只要還有人陪就可以了,就算只有一個也好,就是不要剩下我自己。」對於如何與疾病共處地生活下去,我是這麼想的。

她是這段時光裡最溫柔的回憶之一。我們一起走在校園裡的時候,她就好像我的拐杖。像是某個下午要從家政教室回到班上,大家都先回去了,M撐著我的下手臂,我們彼此身體互靠著,從游泳池前面的紅磚地出發。我的腳一拐、一拐扭上磨石子樓梯,一手撐著塗了透明厚漆的木頭扶手,一手倚靠她,好不容易爬到二樓,鐘聲已開始響了,叮叮咚咚在催促人。這下進教室一定會遲到,我急了,可是自己卻走不快。腿為了不要疼痛而僵直著,卻又因為僵直著而更加疼痛。我終於忍不住說:「好累,先休息一下。」她一貫溫柔地說好,然後我們兩個白襯衫黑裙子,就立在二樓走廊上,靜靜的。午後的微風掠過白色欄杆外幾片大花紫薇的花葉流過來,流到我們的腿邊、裙子邊、我們的胸前、我們的臉和頭髮上,我整個人好像被涼涼的水包圍著,腳好像也不那麼熱了。我們相視而笑,她慎重地對我說:「加油。」像是要把春天送給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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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陽光不怎麼盛,天空白白亮亮的,風把四周的聲音都帶走了,把所有人也帶走了,只剩我們在這裡,我就不用擔心別人看見自己,不用回答:「為什麼上課了,妳還在這裡?」的問題。我的頭向著前方,眼睛覺得路不長,腿卻覺得路好長。當時不只這一條路,校園裡所有的路對我來說都顯得漫長。「不方便」,這句話說起來只有三個字,帶來的挫折感卻足以長篇大論。我全身只有一隻腳痛著,但是生活也隨著其他身體部位萎縮,心情也跟著怪異起來。

我們好不容易回到教室,英文老師靠在講桌邊跟同學聊閒話。英文老師是一個矮個子男人,頂上只有幾根短毛,又戴著圓眼鏡,有一張圓胖臉,因此看起來有點猥瑣,可是實際上他的個性是很可愛的,全班同學都很喜歡他。所有人看著我進門,默默地一扭一擺向座位走去,全班靜悄悄的。「哎呀!走那麼辛苦,怎麼沒有叫我去接妳?」終於,英文老師劃破沉默,故作輕鬆地對我說話。我低頭沒有看他,嘴角抿著笑,心裡很謝謝他為我打破尷尬的好意,一手握拳另一手靠在拳頭上,對他比了一個古代武人彼此致敬的手勢。他笑了,全班也哈哈笑了。

有一天掃地時間,體育股長跑到黑板前面宣布,班際排球比賽要開始了。在女中裡面,每學期的盛事就是排球比賽了,每個人穿著深藍色小短褲,頂著睜不開眼的日頭打球,不管打得好不好都要上場參加,因為這是大家的青春。她在講台上頭分配隊伍,唱名誰誰誰是第一隊、誰誰誰是第二隊、誰誰誰是候補。我聽見她問:「那......子瑜的腳可以嗎?」我搖搖頭,最後成為了——啦啦隊。

幾次下課的時候,全班抓緊時間去練排球,我一個人趴在桌上裝睡,想要裝作自己心情調適得很好的樣子,耳朵裡塞著耳機,把同學三兩群離開教室、鬧鬧哄哄的聲音隔在外面。陳綺貞在我的耳邊慢慢低低地唱著歌詞:「喜歡一個人孤獨的時刻,但不能喜歡太多。」這首歌很沉悶,聽的時候好像有重力壓在自己身上,難以呼吸。我想這樣的沉悶似乎是太多了,擁擠得眼淚一小顆、一小顆掉出來,可是我不能抬起頭來擦。

腳過了一陣子還是沒什麼起色,走在學校裡,我會收到許多同學投來淺淺的點頭示意,以及彷彿瞭解什麼、實際上卻什麼也不瞭解的眼神。原本應該鮮明亮麗的高中生活,可能因為滴進了眼淚吧,變成水彩的顏色,而且還是加了太多水的那一種。色澤越來越淺,就算我使勁也刻畫不出什麼痕跡來。也許是我太彆扭,無法好好接納別人的善意。每個人都在為升學考試努力,寫數學練習題、背英文單字,還有填充完那些永遠做不盡的社會科測驗卷,已經夠煩了,我卻還比別人多了生病的煩惱,我很氣,我不想要自己看起來很奇怪!

為什麼我變得那麼奇怪?

要拍畢業照的前夕,學藝股長問全班,畢業紀念冊上面只要拍個人照,還是要加拍一組、一組小團體的照片?班上同學還沒有定論,但我就開始想,拍照那一天我可能會有的窘境。M是我的同伴,絕對不能丟下她,但她的其他朋友我都不太熟。如果和H她們,就不能和M一起了,更何況H她們的人也太多了,可能容不下我。我在腦海裡不斷地排列組合,最後發現我不屬於誰,誰也不屬於我,同類到底在哪裡?我想像在椰子樹下面、水池前、司令台前,同學們擺出不同的動作和笑容拍照,只覺得自己很孤單。

學測大考要到了,我卻一直想著這種事情。什麼時候我失去了一群好朋友在一起的快樂?我在日記裡寫下對H的發洩,「如果真的是好友,妳怎麼會這樣對我?為什麼要放我一個人?因為妳也沒有安全感......」

接近畢業的那陣子,我和H講開許多遍,當然和好了,是應該要像個大人一樣成熟地面對,過去的就過去,我們彼此依然喜愛著對方,可是我好像從中發現了一個不該碰觸的祕密,一個隱藏在人際交往之中不能點破的祕密。我們可以分享日常的快樂,可以在遇到困難時扶持一把,可以相交情深、感動心靈數年之久,然而一旦我落後,若不慎在地上爬不起來太久,這份感情也會隨時離去。我開始不太確定,人世間的感情是怎麼一回事?

蹩腳的青春:什麼時候我失去了好朋友們在一起的快樂?_img_1本文節錄自:《願受傷後能重新活一遍》一書,邱子瑜著,大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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