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九月份,吳祖光赴美的消息一經報界傳出,美國方面,愛荷華、華盛頓、波士頓、明尼蘇達等地,立刻為他作了緊湊的行程安排。
吳先生到美後,像一陣旋風,行至每一處都使關注中國大陸的美、中各界人士激動起來。
凡聽過他的講演的人,都說他的講演形式與大陸來的許多人不同;別人講演往往是手裡拿看寫好的講稿,像是在做報告;而吳先生像在講故事,他使人們在聽的過程中與他一起分享榮辱悲喜。場內時常傳出陣陣掌聲,也會看到有人在暗暗垂淚。
吳先生在美國受到了像對親人般的熱情接待,當然,不例外的是,在他最近遭遇到的被逼退出共黨事件的過程中,不同人物的表現,使他感受到了世態炎涼。在美國,吳先生從未提及過這方面的問題,而筆者卻從幾個特殊渠道得到了一些消息。
賀敬之向五君子發難
一九八四年底,吳祖光在大陸作家協會代表大會上大膽直言,痛斥了中共保守派人物賀敬之(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等人的卑劣行徑。當時是改革派佔上風的時期。保守派雖處低潮,即在伺機反撲,在「反對精神污染」後,又打出了一張牌 「反對資產階級自由化」。吳祖光等五君子(吳祖光、王若水、蘇紹智、張顯揚、孫長江)問題這時便被提了出來。
儘管胡喬木(中共「政治局委員」,中共尊為理論權威)、鄧力群(中共「書記處書記」、原「中央宣傳部部長」)、賀敬之等人極力要求嚴處五君子,但上報的文件卻被中共「總理」趙紫陽留中了(清代對暫壓待發的文件稱留中)。
八七年七月中共「十三大」預備會議在北戴河召開,此時正是中共改革派處於劣勢。「總書記」胡耀邦下台,方勵之等人被開除出黨,保守派耀武揚威。懷有報私仇之心的賀敬之向五君子發難,吳祖光的問題首當其衝。
由於趙紫陽對此問題壓而不發的態度,賀便通過其妻子柯岩的乾爹王農(中共「政治局委員」、上將)聯合鄧力群、胡喬木等人將懲處五君子的報告交至鄧小平的手上,要求鄧直接予以批准。鄧並不知道報告的真正意義,批准同意,就此決定了五君子的命運。於是一場風波隨之而起。
國際輿論關切
法新社最先揭發了五君子事件。緊接看美聯社、美國時代雜誌、香港報刊、美國各大中文報紙均以頭版位置報導了吳祖光被迫退黨的事件。國際上的輿論震動了中共高層。
中共「國家科學委員會主任」聶榮臻元帥在聞知五君子事件後,氣得連說「欺人太甚」。原來五君子中的孫長江是聶元帥的部下,而王震等人處理聶的部下,事先並沒有同聶打招呼,實在是沒有把聶放在眼裡,對於軍人來說,可真是奇趾大辱。而在聶元帥當年戎馬天涯的時候,王震還只是一個普通農民,一個上將欺到元帥的頭上,這口氣如何能忍?
聶榮臻振筆直書:「孫長江同志是我黨難得的科學理論家,他的問題一定要重新解決。請陳雲同志考慮。」
陳雲(中共「顧問委員會主任」、原中共「副主席」)接到報告後,批上「同意」轉給「總理」趙紫陽,趙立即在文件上批示:「不但孫長江同志的問題要重新解決,其他幾個人的問題也須重新討論。」
元老派中也有人站出來主持公道,「中顧委委員」陸定一在北戴河會議上與胡喬木等人爭吵激烈,差一點心臟病發作。「書記處書記」習仲勳在多次會議上為五君子呼籲。改革派抓住時機對保守派的攻擊展開了抵制。一九八七年八月,美國愛荷華國際寫作中心邀請吳祖光訪美,呈報文件到了中共「文化部長」王蒙手裡。
王蒙批示「擬同意祖光同志赴美,報請啟立同志閱」。胡哲立(中共「政治局常委」、「書記處書記」)立即予以同意批准。
至此,中共改革派在中共「十三大」之前第一次對保守派給予反擊。
退黨後門庭若市
吳祖光被迫退黨後,不但沒有受到大家的冷落,反而門庭若市,慰問的電話、電報紛紛而至,信也像雪片般飄來,有題詩、有送花、也有送酒的。
吳先生的女兒吳霜在北平開個人演唱會的時候,觀眾們把吳祖光和夫人新鳳霞團團圍住,要求簽名留念。開演前,觀眾給吳霜的祝詞中有這樣一句感人肺腑的話:「你的演出定會成功,因為你是吳祖光的女兒!」在過去,中共領導說誰不好,群眾就一邊倒地跟看叫不好。今天卻不同了,人們有看自己的主見。
吳祖光的被迫退黨一事,不但沒有讓中共保守派毀壞他形象的妄想得逞,反而增加人們對他美好人格之渲染,吳祖光的名字在海內外許許多多人之間流傳開了。
黃永玉和范曾均是當今大陸中國的著名書畫家,也同為吳祖光的密友。四十年代,吳祖光和黃永玉在香港結為知己,幾十年來情同手足。特別是在「文革」中,當黃永玉受「黑畫」(文革中,一些畫家的作品被視為反革命的畫,黃永玉畫的一眼睜一眼閉的貓頭鷹,被指為是「不正視社會主義」)事件牽連而挨整時,吳祖光更是打抱不平,仗義直言。
吳先生曾讚美黃永玉是「不畏權貴的傲骨精靈」,兩位藝術家相互傾慕,他們的賢慧妻子新鳳霞、張梅溪也在共同的患難中結為好友。
范曾是七十年代後崛起的畫家,雖然是後起之秀,但名氣和售畫標價卻領先群倫。在中國藝術圈子裡,青年人出頭會受到不少同行人的嫉妒,范曾自然也逃脫不掉這種壓力。
吳祖光是位純藝術主義者,他的態度十分明朗,認為范曾是大陸畫家中不可多得的才子。一九八六年,范曾在北平舉辦個人畫展,吳祖光特應范的要求為畫展題匾。
十年前,這兩位畫家的畫不值草芥,而今欲求一幅則比登天還難。一年多前,吳祖光曾請范曾為他作畫一幅,范當場答應了。可是豪言壯語卻落個「從此一去無消息」。有人知道此事後罵范曾只知眼望權貴,吳先生聽了之後只笑笑說:「他忙嘛!」
杯酒釋前嫌
今年八月,吳祖光被請出黨。身為老友的黃永玉一反常態,不但沒有打過一次電話到吳家慰問,甚至不願承認自己是吳的朋友。使人不禁要問他的傲骨良知到那裡去了。
正是這段時期,黃永玉為兒子舉辦婚禮,大擺宴席招待群朋,第一天請的是當今權貴,第二天請的是親朋好友,排場之豪華前所未有。所有的賓朋都到了,偏偏不見吳祖光夫婦。
原來吳祖光夫婦正在家裡吵架,因為夫人新鳳霞畫了一幅畫,作為給黃永玉兒子的結婚禮物,鳳霞要求祖光題字,吳祖光此時即表示反對,原因是黃永玉夫婦在這家庭大喜的日子裡,不知是疏忽還是怕犯了中共領導的忌諱,並沒有給吳祖光發出邀請。
新鳳霞解釋道:「不看永玉,看梅溪,我同梅溪的情感不比旁人,我們姐妹一場,這禮還是要送的。」最後,吳祖光禁不住妻子淒婉的要求,還是在畫上題了字。
第二天,新鳳霞接到張梅溪熱情洋溢的電話,自吳祖光等五君子事件發生後,吳家這是頭一次接到黃永玉打來的電話。梅溪在電話中對鳳霞說:「你們送的禮物是我們接到所有禮物中最珍貴的一份。」兩個知己在電話中談看雙雙垂泣起來。
禮物已經送出去了,可是吳祖光仍很後悔自己題了字,正當他煩惱之時,有不邀之客推門而入,只見他懷抱看一副錦鍛包看的畫軸,眼中充滿熱情,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范曾。范曾張口道:「吳老,這是范某拙作,今特從天津趕來送上。」二人取出畫軸,將丈二尺長的巨作掛在牆上,但見一株遮天大樹之下,一位詩人貌似李白正與一個小鬼對奕,旁邊題曰;聽棋子聲中誰至沉浮。
兩代藝術家,舉杯不語而乾。
海外熱切愛戴
吳祖光被逼退黨後,各界人士對他表示關心、同情、鼓勵和支持。海內外紛紛邀請、宴請吳先生,希望與他聚聚。
藉吳先生經香港回北平的機會,香港各界也熱切希望能與吳先生相聚一下,最懇切熱烈的是香港文江報副總編輯曾敏之。
但是在具體辦理吳先生入港簽證手續時,英國領事館需要邀請單位出一份邀請函件。曾敏之自己動手寫了三次都撕掉了。第三次動筆時,他的額頭上已浸出了汗水,最後決定還是不由自己寫這封邀請函的好。
曾的心情十分矛盾。以他主動邀請吳先生來港來看,他還是有一顆正直的中國人的良心,但後來取消邀請,又表現了他這樣一個挨整多年的知識份子軟弱的一面。
大陸的知識份子不是沒有良知良覺,也不是沒有遠見卓識,即大多缺少在關鍵時刻所必需的錚錚鐵骨。他們的逆來順受的脾性,使大陸社會的體系至今不能脫離封建專制的色彩,也沒有衝出一黨制的政體,這實在是中國人的悲哀。
人們盛情挽留
吳祖光先生離開舊金山之前,美國加州大學東語系邀請他明年初為該校授課。人們都挽留吳先生,擔心他回大陸後中共不准他按時來美任教,吳先生對此卻表現了一如既往的樂觀。他身看一件深色夾克,兩鬢蕭蕭。在登機前含笑向大家頻頻揮手。有些女士落淚了,真有些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感覺。飛機騰空而起,帶走了吳先生的音容笑貌,可是凡接觸過他的人仍然回味看他誣諧、風趣的講演。
朋友們盼望看吳先生再到美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