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生中,我們不斷和別人擦身而過,有自己的方向和抵達,並且或快或慢地前進著。
一次抬眼,或者回眸,便偶然遇見一個人,那個也許前世曾經隔著人群,遙遙對望過的人。
而我們今生依舊擦肩錯過,不會為了彼此停下腳步。
一年冬天到了上海旅行,旅程中有兩天安排去杭州,一大早從上海虹橋車站出發,我在人群中排隊等待這班往杭州的車檢票,偶爾發起呆來。
因為乘車人數多,所以直到表定發車時刻的前十五分鐘,該班列車的檢票才會開始,而長長的隊伍要在十幾分鐘後才會開始移動。
前方站著一對情侶,男孩有著微長的黑色捲髮,身高很高,可能有一百九十公分,女孩則是黑色中長髮,比我高一些,被男孩護在懷裡,不會被人群碰撞。
離他們一點距離站好後,肩膀上的背帶有些滑落,我往上提了提相機包,一邊調整的同時,身旁來了一個陌生男子進入隔壁的隊伍,他低頭看著手機,不時低聲咳嗽。
接著有一小陣子,突然有很多人在一旁要從中橫越我們這一大群排隊隊伍的人潮,他們說著:「讓一下啊、讓讓」等等的話,一邊拖著大行李急忙走過。
為了避免被行李箱輾過腳,我和身旁的陌生男子一開始就都先退了一步,讓他們能夠通過。
就是這點空間,讓急著穿越人潮的人們找到了路,接著,彷彿有個螢光霓虹燈指標掛在我們頭上,所有人都從我們面前「讓一讓,讓一下啊」地留下一句後,趕著腳步走過這個「通道」。
左右兩邊的來人不絕,有一度我和陌生男子都想往前移動,卻被人潮打斷腳步,我提了提再度滑落的包包背帶,男子已經收起了手機,繼續低聲咳嗽著。
我隔著橫跨隊伍的人潮,只看得見前方情侶的男孩,高高的個子,和剛才一樣向右低著頭和女孩說話,依舊一手摟著她的肩膀,他們身後洶湧的人潮,彷彿與他們無關。
好不容易經過一個段落,橫越的人少了許多,我和陌生男子一人一步,同時抬起右腳跨步向前,讓「通道」合了起來,我們則安靜地繼續排隊。
我低下頭,認真地抿起嘴角偷笑,和一個陌生人有一種默契,只要一次就夠,就是趟有趣的回憶。
不知道之於對方來說是些微的煩躁或是有趣,在停滯的嘈雜排隊人潮裡,對於突如其來的一點小樂趣,我是挺開心的。
是我們各自這樣退了一步,於是讓那些人與我們擦身而過,是我們決定,讓他們錯過自己。
也許上輩子,我們在人群裡,也一起等待著什麼,一起後退了一步,讓更多人從我們面前走過,然後又一起往前,並且低頭偷笑著:啊,身旁這個陌生人和自己有一樣的想法呢。
後來開始檢票,隊伍往前移動,陌生男子往右走了幾步,往別的剪票口,一邊咳嗽著向前走去。
也許上輩子的後來,是我先走,而這一世,輪到我看著他的背影了。
但是也有可能,在我不曉得的地方,這一輩子,是他在人群中回望,尋一個陌生的女子。
在杭州,有新站的杭州東站和舊站的杭州站。
到了杭州東站之後,雖沒有預計中的下雪,仍感覺比上海冷了些,我拉起外套帽子,包包背帶滑落,便往上提了點。
身旁不斷走過要出站的人,有許多趁連假出遊的情侶,因為冷空氣而低聲咳嗽的人也不少,我不曉得那對情侶現在是不是也在人群中,而陌生男子又是否下了車,是否也正咳嗽。
我後知後覺地想到,陌生男子並沒有戴口罩。幸好我有。
抵達後,趁著早晨人還不多,把西湖走過半圈,到了中午飽餐一頓後,離開餐廳的那一刻,正好下起了雪,我加入街上往西湖移動的人群,漫步繞著西湖的另一半邊。
除了古時流傳著一句話「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夜湖,夜湖不如雪湖」,也聽說過西湖景致裡的「斷橋殘雪」是極為有名的風景。
而如今飄下的細雪,到了地面不久便化開來,石磚逐漸變得溼滑,也還未見樹葉開始積雪。
比起盛大的美景,我更喜歡的是一點一滴成為美麗的樣貌。因為我們在無意之時,認識一場風景蛻變的樣子,像愛上一個人,從他最原本的樣子開始愛,愛到最後,他在我們這裡,就仍是原本的樣子,那麼簡單、那麼盎然,卻那麼值得一看。
一場細雪,逐漸化為小雪,持續地落,那是我第一次聽見,雪落的聲音。
而雪下了整夜,深夜看向窗戶,屋外的窗沿已經積起了些許的雪。
隔天早晨,決定再度拜訪西湖,這次,真的是雪湖了。
清晨才剛剛跌落在葉片上的雪花,輕輕地躺著,偶爾一陣風吹過樹梢、枝枒和葉片間,就是一片吹雪景色,當然,更多的是人,漫山漫海的人。
直到中午才從西湖離開,走進地鐵站搭了往下的手扶梯,我擠在滿滿的人潮裡,動彈不得。
轉頭瞥見對面上行的手扶梯上的人群裡,有一對情侶,男孩很高,可能有一百九十公分,女孩比我高一點點。
隔著一點距離,我和他們相錯而過,繼續往下,他們往上,而我回過頭,看著他們的背影,男孩低頭、女孩抬頭,兩人正在說話,男孩右手把她摟在懷裡,不讓前後的人碰撞到她。
他們身邊擁擠的人潮,彷彿與他們無關。
偶爾抬眼,便遇見一個人,也許前世曾經隔著人群,遙遙對望過的那人。
偶爾回眸,便遇見一雙人,也許來生也會隔著人群,遠遠注視著那兩人。
在這一生中,我們不斷和別人擦身而過,有自己的方向和抵達,並且或快或慢地前進著。
本文節錄自:《還想在你的未來聽到我》一書,愛瑪著,麥田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