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貪戀權力,有人沈湎財富,有人追求知識。
「權力」是在「你死我活」中爭主控、「財富」是在「你輸我贏」中搶優勢。即使是優雅的「爭」、文明的「搶」,也都是用盡了心機;只有「知識」是在「你有我有」中共享,高貴且令人嚮往。
因此,知識可以無限地擴張,權力與財富則不可。在知識共享的世紀,知識不再是少數人的專利,人類終於可以從較公平的起點出發,權力與財富也就難以被長期壟斷。
「知識經濟方案不是一條好走的路,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路可走。」當社會各界——包括我們經濟學界——都樂意給行政院的政策疑中留情時,大家仍不免心中在問:到底「知識經濟」何所指?
「知識經濟」何所指?
這篇短文將釐清知識經濟這個觀念。
在資訊氾濫的時代,一個新名詞常常出現眾說紛紜的解釋。五年前「全球競爭力」一詞出現時,一位著名的科學家,就望文生義地一再公開批評,認為提倡競爭力,就會破壞自然生態。事實上,在評比全球競爭力時,早已把環保品質放在評比項目之內。
當近來「知識經濟」一詞出現在台灣時,社會上又一樣地出現了瞎子摸象的現象:找一個說法,挑一個角度,甚至設一個稻草人,隨心所欲地自由發揮。
事實上,人類悠久的文明歷史,本來就是人類知識累積的紀錄。它之所以在世紀之交,特別受到一些著名學者及媒體的重視,實在不是什麼石破天驚的發現,只不過反映了「遲來的智慧」。
我國歷代社會結構中所反映的「士、農、工、商」,不正反映出知識份子占了最重要的地位?不正反映出知識產業最後終必領先農業、製造業、服務業?
在西方經濟思想史上,從十八世紀的英國經濟學鼻祖亞當史密斯、十九世紀德國學者杜能,到二十世紀美國學者費雪及兩位諾貝爾獎得主舒茲、貝克等等均先後指出過:人力投資、教育訓練、知識運用對一國經濟發展的重要。
二十世紀的大科學家愛因斯坦更富哲理地寫過,「有時候『重要的』無法計算,能計算的又不重要。」知識,正就具有無法計算的重要。
「知識」既是這麼關鍵,當它與經濟活動相結合時,就期望它能良性地、持續地來增進人類的福祉。筆者嘗試對這個新名詞提出一個綜合性的解釋:
「知識經濟」(Knowledge-based Economy)泛指以「知識」為「基礎」的「新經濟」(New Economy)運作模式。
「知識」需要獲取、累積、擴散、激盪、應用、修正。
「新經濟」是指跨越傳統的思維及運作,以創新、科技、資訊、全球化、競爭力……為其成長的動力,而這些因素的運作必須依賴「知識」的累積、應用及轉化。因此,「知識經濟」與「新經濟」難以完全分辨,甚至可以交換使用。
張忠謀先生常引證美國總統柯林頓對新經濟的一個說法。柯林頓說:新經濟的燃料是科技與知識;新經濟的精神則是冒險與創新。如果把它當作在駕駛一輛車,那麼更需要一個具有冒險精神的人去駕駛。
「知識經濟」的精義
本文將以十個核心理念來分析「知識經濟」的精義。
(1)「知識」獨領風騷:兩百年來經濟成長理論,在不同的時代,曾經重視過不同的生產因素,從勞力、土地、自然資源、資金、科技到今天的「知識」。
史丹佛大學教授羅墨(P. M. Romer)描述得真切:只有知識及知識的來源——新觀念——最具有成長的潛力。
在當前分秒必爭的時代,企業可以靠新科技暫時維持競爭優勢,但是不可能長期領先;依靠新的「知識」,則增加了持續領先的可能性。因此,艾倫.魏柏(Alen Webber)指出,「新經濟版圖不在科技裡,亦非在晶片,或是全球電訊網路,而是在人的思想領域裡。」
(2)「管理」推動「變革」:在這劇變的年代,推動變革與阻擋變革的力量是同樣巨大。哈佛大學教授柯特(J. P. Kotter)在《企業成功轉型8 Steps》一書中明確地指出了在尋求變革中常見的重要錯誤:自視太高;變革領導團隊不強;低估願景的功能;願景溝通不足;坐視問題叢生。
倍受士林推崇的這本書,不正是很貼切地在描述當前新政府在變革中所遭遇的困難嗎?
(3)「變革」引發「開放」:經過痛苦的變革,就會出現「開放」的新機。「知識經濟」的運作模式是不能容忍落伍的、封閉的心態與作為。當大陸與台灣同時變成WTO會員前,兩岸都應做好各種變革的準備,來減少開放的衝擊。因開放而帶來的衝擊必然會造成短期的痛苦,經過這種痛苦,「開放」才能扎根。
唯有在「開放的社會」(或開放的公司文化中),才能提供足夠的吸引力及安全性,凝聚人才、資金、技術、資訊……。放眼當前現代國家,凡是開放的社會,就是進步的社會;凡是不開放的社會,就是不進步的社會。美國是當前世界上最開放,也是最進步的社會。
(4)「科技」主導「創新」:美國經濟八年來的空前成就——高成長、低失業、低物價及財政積餘——被認為是資訊革命與技術創新所締造的。因此,矽谷變成了金礦,「科技新貴」變成了天之驕子,「新經濟」變成了顯學,美國變成了獨一無二的超強。
(5)「創新」推向無限的可能:資本主義下的市場經濟就是在一波又一波的創新與毀滅之中繁榮與蕭條。馬克斯是悲觀的毀滅論者,他不相信資本主義會帶來繁榮。事實證明:只要不斷出現創新,經濟就可繁榮。如果繁榮是創新之果,那麼知識就是創新之因。
一個社會擁有了創新的主客觀條件,就會出現「創新的叢生」;有了百花齊放的創新,人類就可預約無限的可能。
(6)「速度」決定成敗:比爾.蓋茲也說過這幾句話,「如果八○年代的主題是品質,九○年代是企業再造,那麼二○○○後的關鍵就是速度。」
消費者對速度的要求也愈來愈苛刻,因此對品質改善的速度要愈來愈快,價錢則要愈來愈便宜。如果電視、錄影機、行動電話、個人電腦沒有變得更快、更便宜,銷售就會不振。這種商品要愈好,價格要愈低的反向現象,有時稱為「逆向經濟學」(Inverse Economics)。
(7)「企業家精神」化不可能為可能:經濟大師熊彼德在半世紀以前提出的「創造性毀滅」,生動地描述了當前「知識經濟」波濤中新企業——特別是網際網路公司——的大起大落。就是這一種敢冒險、敢創新、敢投資的精神瀰漫在市場經濟中。失敗的創業者,把「可能」折損成「不可能」;成功的創業者,化「不可能」為「可能」。
(8)「網際網路」顛覆傳統:傳統經濟學中的報酬遞減律、使用者付費、供需決定價格、交易成本不可忽視等根深蒂固的概念,都必須做大幅修正。
上網的魅力即在,「上網讓你獨立,獨立後你更想上網。」在網路時代中,專家們早就提出警告:在資訊高速公路上,不超速就被別人趕上。
(9)「全球化」同創商機與風險:一九九○年代同時被稱為:後冷戰時代與全球化時代。在全球化的整合過程中,較落後的國家必須要在法令上、外國語文上、資訊通訊上、智慧財產的保護上……加速改進。
瑞士的世界經濟論壇在今年九月公布的全球競爭力排名中,台灣由去年的第四名跌落至十一名,其中重要的原因即是我們全球化的努力——特別在金融法規及透明化程度上——不夠。
(10)「競爭力」決定長期興衰:知識決定競爭力,競爭力決定一個產業或一個經濟的興衰。
競爭力是指一國在世界市場能創造出每人平均財富的能力。競爭力愈強,創造財富的能力也愈高。這個能力,不僅是指狹義的生產力,更包括了多種經濟與非經濟的因素:如公共建設、行政效率、環保品質、自由化與全球化程度。
知識即責任
一個評比全球競爭力的瑞士研究機構(瑞士洛桑之國際管理學院,IMD),特別指出提升競爭力的幾個方式:(a)大量投資於教育(特別是中等教育),以及勞動者的終身學習、(b)創造穩定的立法環境、(c)側重行政改革的品質和時效、(d)投資基礎建設。
值得指出的是,「知識經濟」也會產生不少負面影響。正如我過去所指出:這些負面影響包括了:科技與非科技行業間的所得差異,科技帶給人與人之間的疏離,人才與資金在高科技與傳統產業之間的流動及排擠,以及傳統產業面對的競爭壓力。
「知識」在十九世紀是權力的象徵;到了二十世紀,知識普及,變成了「知識共享」的時代;進入二十一世紀,「知識即責任」。這一責任,對個人是追求優質生活,對企業是追求健康成長,對國家是永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