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見》雜誌問我對新世紀的期待,我無從下嘴。預言已經很多了,什麼千禧年、Dark Ages、文明衝突的世紀、信息時代、中國人的世紀等等,好像我們可以選擇一個什麼樣的世紀似的。
老實說,我們曾經被一個怎樣的世紀所選擇、所折磨,至今還說不清楚。就私人感受而言,我在那裡(中國大陸)度過的大半生都很不舒服就是了,最不舒服的是活得沒有尊嚴,因此竊以為下個世紀能討回一點尊嚴,於願足矣。
尊嚴這東西,也被二十世紀污染得面目全非,它的經驗讓中國人只將榮辱賦予國家、民族一類的文化巨獸,為了那種尊嚴,寧可個體受屈辱,新世紀會不會教給中國人一點個人尊嚴?二十世紀也把我們先變成政治動物,接著再變成經濟動物,往下可能要變成所謂「信息動物」,能不能不做「動物」只做人?能不能不迷信政客(無論他是獨裁者還是「民主先生」)?不覺得不統一人家或沒有外交空間就不能活?能不能不往銅錢眼兒裡掉,眼睛裡只有人家的市場、自己的股票和「太平洋世紀」?能不能不「倉廩足而後知榮辱」,卻只有搖滾、披薩和網路色情的胃口而偏偏不要人權?然而這些大概也只是一廂情願而已。
世紀的演進能對人性有多少改變,是很可懷疑的,即使按照最溫和的英國經驗主義的看法,也認為人類沒有那麼大的理性,至多是不斷「試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