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災之後,政府召開記者會宣佈災後措施,要點可以用兩個字概括:派錢。這包括向每位死者的家屬發放三十萬慰問金,而傷者以及受災的家居及商號亦獲得賠償。然而,除了派錢,卻不見有效的救災方案。
近十年,其中一樣聞名遐邇的「澳門特產」就是派錢措施。當鄰近地區的人知道澳門政府每年派錢給市民,大多羨慕不己。這幾年,金額已提升至每人每年九千澳門元,金額可謂不小。但為了這九千元,澳門人付出了什麼代價?
先來回顧一下澳門的「派錢歷史」。自二○○四年首家外資賭場開幕,連串社會問題迅速湧現,民怨積聚。二○○六年及二○○七年五一勞動節的遊行都發生警民衝突,後者更有警員開槍惹起滿城風雨。然後,非常適時地,時任特首何厚鏵二○○八年宣布稱為「現金分享」的首次派錢計劃,每位市民可獲五千元。果然,派錢化解了部分民怨。此後,派錢成了澳門政府的靈丹妙藥,成為每年施政報告的焦點,金額也一加再加,到了二○一四年加至九千,保持至今。就連香港也曾仿傚澳門,在二○一一年破天荒派錢六千港元,只是此舉在香港受到的爭議比澳門大得多,後來無以為繼。
派錢已持續十年,已是意料中事,穩定民心的效果已逐年降低。現在政府是騎虎難下:不派錢嗎?不少市民肯定非常憤怒;繼續派嗎?效果又已經不大如前。不斷加錢也不是長遠之計。當庫房充盈,派錢當然不成問題,但前幾年的賭場生意曾顯著下滑,加上亞洲不少國家紛紛開賭場,面對競爭及其他外在因素,澳門的賭業一定長紅嗎?
其實,政府也曾嘗試降低市民對派錢的期望,自二○一四年至今沒有調高金額,但奈何房屋、交通、通膨、外勞等問題仍纏繞澳門,政府為民心仍得繼續派。除了派錢,政府亦不斷增加一些中短期的福利(如醫療券、養老金、電費補貼及學生書簿津貼)以穩定民心。但是,種種福利都沒法令澳門成為宜居城市。
當各種結構性問題遲遲未獲解決、物價年年升,市民的想法也很實際:反正社會問題解決無期,派點錢總好過政府亂花─從舉辦東亞運到籌建輕軌系統,政府大型項目嚴重超支一直為人詬病。年年派錢其實不是好兆頭,這意味著政府沒信心解決當下問題,因此只有透過不斷派錢及增加一些中短期的福利以穩定民心。
澳門從一個一窮二白的小城,一下子躍升為經濟暢旺的知名旅遊城市,可謂名利雙收。今天,澳門缺的已不是錢,不必盲目追求GDP或旅客數字的增長。相反,過多的旅客、過多的賭場、過高的房價已經令不少澳門人叫苦連天:買不起房子、搭不到公車、找不到停車位、等不到公共房屋、受不了通貨膨脹、躲不了進入社區的賭場。然而,在近年的施政報告中,重點仍是派錢與短期福利,不見有遠景的新思維新計劃。
派錢無法對症下藥
這種貌似公平的無差別派錢,並非良好的公帑運用,因為它沒辦法對症下藥。
首先要弄清的是,派錢所為何事?如果為了幫助社會弱勢,便不應人人有份,而是應該完善社會福利制度;如果純粹是為了與民共享經濟成果,也並非全然不可,但應該建立一套計算方法,與政府收入、支出等掛勾,每年計算紅利發放。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需要建立機制,而不是像現在的「請客吃飯」。
其實,何厚鏵在卸任前已宣布凍結賭業發展規模,政府亦承諾推動澳門經濟適度多元化,讓澳門成為宜居城市。然而,市民不但覺得澳門越來越不宜居,就連遊客都受不了澳門的擁擠。不少旅客向媒體大吐苦水,抱怨在澳門等計程車望穿秋水,過關時間亦動輒一兩個小時。這樣的城市,似乎不宜居,也不宜遊。
當然,澳門也有人因為派錢而對政府讚不絕口。我有朋友曾經在筷子基一帶做社區調查,收集該區市民的意見,不少市民表示澳門政府又派錢又增福利,絕對無可挑剔。但諷刺的是,筷子基是天鴿颱風的重災區,既有嚴重淹水,斷水斷電的情況也是全澳門數一數二的重災區,不知道當天盛讚政府的市民在颱風之後會作何感想?
政府在二○一二年推出人口政策諮詢文本,揚言二○三六年澳門人口會增至八十多萬,比現在多出近二十萬。至於旅客量,旅遊局亦預計未來會增加至每年四千萬。這更令坊間質疑:對量的追求並非澳門之福。每人派錢九千,即是一個貧窮家庭可以一次得到三數萬澳門元,的確是及時雨。然而,澳門人更需要的,是解決長期社會問題的良方,以及可以樂觀展望的未來發展藍圖。
幾年前,澳門有媒體請讀者網上投票,選出當年的澳門關鍵字2,前十名如下:
第一名是「綠巴」(車禍頻生的一家新公車公司)、第二名是「通脹」、第三名是「盲搶鹽」(日本發生核事故,坊間謠傳鹽可防幅射,市民爭相搶購)、第四名是「小潭山」(大型工程影響氹仔小潭山的自然環境,引起社會爭議)、第五名是「房價」、第六名是「掘路」(政府頻繁地開掘道路帶來諸多不便)、第七名是「仆街」(當時盛行的一種行為藝術,澳門年輕人曾用以表達對電訊公司的不滿)、第八名是「文化創意產業」、第九名是《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第十名是「塑化劑」。
以上十組字中有八組是負面新聞,而且多是本地事件,說明做澳門人並不快樂。食衣住行中,房價已是眾矢之的,公車亦人盡唾罵,掘路則天怒人怨。至於日用品的價格,當然也在通貨膨脹之下大幅提高。自然環境及景觀,往往成了經濟發展的犧牲品。再加上一些由前朝政府遺留下來的問題─如電訊專營合約,澳門人似乎一方面在經歷百年難得的發展機遇,但另一方面亦承受百年一遇的問題大爆發。這一連串的負面關鍵字,點出了賭權開放之後,在亮麗的經濟數據背後的澳門人生活。
圖說:大三巴是聖保祿教堂的遺址,是十七世紀初遠東最大的教堂。(黃文輝攝/遠足文化提供)本文節錄自:《隱形澳門:被忽視的城市與文化》一書,李展鵬著,遠足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