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樂美
我從前曾做過這事
(而且毫無疑問我遲早還會
再做一次)
醒時旁邊的枕上放著一顆頭——誰的?——
那有何關係?
好看,當然啦,暗色頭髮,頗為蓬亂;
顏色變淡不少的微紅鬍鬚;
眼睛四周滿佈深凹皺紋,
因為痛苦,我猜,也許是大笑;
一張深紅的美嘴——顯然頗曉
如何吐露甜言蜜語……
我曾親吻過……
比白鑞還冰冷。
陌生。他叫什麼名字?彼得?
西門?安德烈?約翰?我知道我會好受些
如果喝點茶,吃吐司,不塗奶油,
於是按鈴叫喚女傭。
的確,她讓杯盤碰撞發出的
純真響聲,
她清理雜物的聲音,
她帶有鄉音的喧呶快語,
正是我所需要的——
喝了一夜的酒我宿醉不成人形。
絕不再犯!
我需要修正自己的行徑,
變得更健康,
戒酒戒煙戒性。
是的。至於後者,
該趕走壞傢伙,
打人者或咬人者了,
不然他們會像羔羊入屠夫之手般
走向莎樂美的床榻。
在鏡中,我看到我雙眼閃亮。
我將濕黏的紅被單往後一拋,
那裡,如我所言——人生不就是煎熬——
他的頭就擱在大淺盤上。
譯註:莎樂美(Salome)是希律王后希羅底(Herodias)與前夫所生的女兒,自幼仰慕施洗者約翰,十六歲時告白遭拒後,對施洗者約翰懷恨在心。希律王為了欣賞莎樂美的舞蹈,答應了她的要求:殺掉施洗者約翰,並將他的頭放在盤子上送給她。
●莎樂美
(文/陳黎、張芬齡)
莎樂美是希律王后希羅底與前夫(即希律王的弟弟腓力)所生的女兒。她自小仰慕施洗者約翰,十六歲時向他告白卻遭到拒絕,從此對施洗者約翰懷恨在心。《聖經.新約》記載,在一次希律王生日宴會上,莎樂美「在眾人面前跳舞,使希律歡喜。希律就起誓,應許隨她所求的給她。莎樂美被母親所使,要求把施洗者約翰的頭放在盤子上,拿來給她。希律王不得不派人殺了施洗者,將他的頭放在盤子上,送給莎樂美。為發洩私欲不惜褻瀆神聖宗教的莎樂美,是西方文學和藝術史上頹廢的情色形象,在〈莎樂美〉一詩,達菲更進一步將她塑造成酗酒成癮的冷血放蕩女:她經常在濫醉之後與男人濫交,然後砍下他的頭,將之置於枕上共眠,酒醒之後,卻搞不清楚那男人是誰:「他叫什麼名字?彼得?//西門?安德烈?約翰?」她對此習以為常,也毫無罪惡之感:「那有何關係?/好看,當然啦,暗色頭髮,頗為蓬亂;/顏色變淡不少的微紅鬍鬚;/眼睛四周滿佈深凹皺紋,/因為痛苦,我猜,也許是大笑」。對於盤子上的那顆頭顱,她發表了如下的感想:「人生不就是煎熬嗎?」當她這樣的慾女、惡女信誓旦旦地說要「戒煙戒酒戒性」,力行健康的生活,以免男人「像羔羊入屠夫手般」對她投懷送抱,讀者的腦海中閃現的或許是揮之不去的淌血頭顱的畫面。達菲筆下的莎樂美,一如魔鬼之妻,是心態扭曲的殺人慣犯,但給予讀者的感受卻有所差異。因為〈魔鬼之妻〉取材自真實的社會案例,我們不免從現實的人性層面去思索其意涵;而〈莎樂美〉取材自古老傳說,這給予我們有更寬廣的想像空間,從隱喻的層面去解讀:整首詩的故事由宿醉未退的莎樂美述說,她是否真的砍下那些男人的頭,其實是令人懷疑的。也許枕上的頭顱只是酒精作祟產生的幻象,只是她玩弄男人、殺人慾望的投射。
藉由這位現代莎樂美,達菲翻轉了羊入虎口的男強女弱的傳統原型以及父權社會對女性溫婉形象的期待,讓女人擁有操控生殺大權的主導優勢,讓男性處於待宰羔羊般的被動劣勢。
本文節錄自:《世界之妻》一書,凱洛‧安‧達菲(Carol Ann Duffy)著,陳黎、張芬齡譯,寶瓶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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