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四川是一個內陸省份,在中央對沿海省分有較優惠政策的狀況下。是否覺得不公平,以及覺得需要採取地方保護的政策?
答:中國幾千年的傳統思想一再強調世界大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患寡而患不均,這些思想利於心態的平衡,但卻不利於社會的發展。限制勤奮者的發展,導致我們現在平均得一塌糊塗。因此,有人主張讓某地區的人先富有,因為現實的社會條件下,不可能每個地區都富,也只有讓某個地區先富,我認為鄧小平在這方面的改革很了不起。但是,先富的地區必然引起其他地區心態上的不平衡和抱怨。我就不平衡。也嚥不下這口氣。就因為我們是內陸的嗎?我們比起沿海的人還要勤奮。為什麼會有如此差別待遇?
最不平的是,中央對西藏藏民的許多優惠政策,是四川的藏民所沒有的,在沒有優惠的情況下,去年四川還要應中央的要求。派員支援西藏的計畫,造成大家心態上很不平衡。四川的藏民有一百萬,西藏有兩百萬,我們自已都自顧不暇,哪有精力去支援?近兩年來黨中央開始轉向內陸,例如開放內陸將資金投入內陸城市,我想中央一定不能因沿海內陸而有差別待遇,這是個很重要的課題。
問:諸侯經濟對中央的掌控是否會有危機,而形成諸侯政治?
答:目前中國還沒形成諸侯經濟,因為中央仍主控主要的產業和銀行,地方上還無法擁有獨立的地位,諸侯這兩個字並不妥,因為根本還未形成。
我認為把高度發展的經濟體制以及權力下放至地方,對國家才是好的。歐洲和中國一樣大,為什麼它發發展那麼快?顯然是中國太過於集權。一九五六年的大躍進其實讓地方擁有較多的自主權,我那時候在主廠當廠長,覺得自主權比以往大多了,工作效率相對提高,所以我主張中央應讓權力下放到地方。
但是見事有利有弊,地方自主權擴大自然會產生地方保護主義,所以中央必須加以注意,但目前中國還沒有產生如此嚴重的情況。
問:改革開放後,四川省如何因應拜金和貪污的社會問題?
答:這個問題很重要,因為經濟高度發展所併發的拜金惡習,影響人民很大,如果經濟發展和中國傳統文化的美德結合,社會必是完美的。西方的現代文化雖然引導人進步,但也讓人頹廢、鋌而走險,因此除了現代文明,還必須保有中國傳統文明。
中國文化大革命把所有文化否定,不僅否定西方文化,還認為傳統文他是封建主義,文化大革命箝制我們這一代的思想,讓中國文化出現很大的斷層;改革開放後,又將全部的西方文明搬過來,造成很多的問題。所以,目前最重要的課題,就是如何解決市場經濟帶來的問題,以及從文化大革命造成的危機中,來研究我們的文化和社會問題。
九二年我創立中華民族文化促進會,目的就是要解決這兩年經濟快速發展所產生的社會問題。現在的年輕一輩從小就只聽「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這些流行歌,根本忘掉祖國的傳統歌曲,因此我們現在的對策是,在不排斥外來好的文化之餘,最重要還是繼承中華民族優良的傳統美德,建立正確的道德觀念,培養藝術文學音樂的修養。
九三年我大力著手在音樂,讓多種聲音出現,今年則著重在舞蹈,然後是戲劇、電影。四川最近出了一部很好的電影「三崗爺告狀」,反映現實生活的矛盾,相當感人。
同時政府必須限制荒淫頹廢的玩意,像新加坡對電視節目的管理很好,值得我們研究,但如何提升社會文明,做起來其實是很艱難。
問:在改革開放的期間,黨政分離的概念為何?
答:政治要健全有兩個制度,第一是政治協商制度,這兩年已經有一些進步,第二就是人民代表大會的制度,傳達人民的意願。在這兩種制度下,黨和政的職責就必須適當的分開,不能讓這個黨去代替政,更不能讓政代表黨。
政黨和企業也必須分開,企業自主後,必須有自己的董事會監督,政府也有職責去監督企業的行為是否合法,但絕不去干涉企業經營的事情,這才是黨企分開的原則。
政府更必須有一個宏觀,規畫好要強化或限制哪些產業,以提升整體經濟、邁向健康化為目標。
「左」的惡果
問:你對鄧小平提出「防右,但主要是防左」有何看法?
答:社會主義國家失敗的主因是為「左」而非「右」。蘇聯失敗就是因為體制的僵化和共產主義的腐敗,老百姓會去思考究竟要建立什麼社會主義,和西方社會比較起來有什麼進步。蘇聯的軍備雖然能和美國抗衡,但是經濟基礎比美國差許多,糧食也不夠,這是「左」的結果不是「右」。
中國若是沒有「左」的感染,一定很富強,一個文化大革命耽誤了將近二十年,損害的層面相當大,我們經歷過的人就能深刻的體驗。中國最好的日子是從一九四九到五七年,那時候的社會可說夜不閉戶,沒有一個國家可以像中國一樣把妓院整頓好、把舊社會的東西全部丟棄。五七年以後是政治鬥爭,像我這樣的人整整鬥了二十年,本是年輕人的我都鬥成了老頭子,這些都是「左」的結果。
問:你對鄧後接班人的情勢是否會亂,有何評斷?
答:鄧在他健在的時候交出政權,是中國史上的創舉,比起越南胡志明死後造成許多老頭子共同執政的亂象,鄧小平的做法相當了不起。但是只要他還在,他的影響就還在,例如九二年他提「共同致富」理念,就很快被老百姓接受。
第三代的領導核心,處理高速經濟改革時的做法很成熟,在政治上除了堅持社會主義外,其他改革動作也很快。
所有領導人都是經過長時間才能得到人民的擁護,像毛澤東,一直到一九三五年、共產黨成立整整十四年的時候,才被老百姓肯定;然後又經過十年,到了一九四五年中國共產黨第七次代表大會時,才確定他領袖的地位。
儘管毛在晚年弄了一個文化大革命,把中國幾乎搞垮,但從我們的感情上來說,他不是一個壞人,而且他很好。
因此,這一代的領袖需要一段過程,從八九年到現在已經六年,做得還不錯,再走個四、五年,中國就可以穩定下來。但改革的過程中無法避免亂,就像鄧小平在的時候也一樣有亂,能把亂避免到最小的程度就是偉大的成就。一點都不亂,我看是做不到,美國兩百年的歷史也是有亂,地方和中央常有爭執。所以,小亂是免不了,大亂是有可能避免。
問:你對兩岸關係有什麼展望?
答:台灣在馬關條約中被讓給日本後,中國人不能保持自己土地的完整,我的心理很不是滋味,有一種喪權辱國的恥辱。台灣和大陸一天不能實現統一,就好像不能消掉日本人對我們的恥辱。現階段談統一仍有一些現實的問題,兩岸有不同的經濟制度,台灣在蔣介石的領導下,經濟有很大的進步,台灣人民總體來說比大陸富裕。
鄧小平提出的「一國兩制」,是偉大創舉,我們必須承認這個現實,江八點的尺度則更寬。台灣若獨立,就會丟掉在大陸上的經濟利益和廣大市場,目前最好的出路是在大陸。因此,台獨對台灣經濟沒什麼好處。歐洲不同的國家還搞共同體,台灣和大陸本是一個國家,統一後競爭能力就很大。
從中國傳統歷史來看,國家雖然分裂過,但總是會統一,即使蔣介石統治大陸時,國家仍是統一的。
(劉國基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