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都說,在大陸要從單位體制出走,就像出家一樣,得要莫大勇氣。今年四十歲的劇作家張獻,卻在他三十一歲那年,毅然脫離原工作單位,自願成為文化盲流,他最後流到上海,做了上海第一個自由撰稿人。
張獻會跑到體制外其實早有跡可循。父親是共產黨幹部,小時候他住在上海租借區的別墅,經常省下吃飯錢幫助窮同學。後來他隨父母遷居到雲南,文革時看到街上混亂的情況,覺得非常恐佈,是「非人性的文化」。十五歲時他親眼目睹武鬥場面,昆明沿街聚滿乞丐,心裡更氣憤,所以青少年時期他變得很危險,「有犧牲的道德衝動」,回憶童年舊事,張獻仍難掩激動之情。
十五歲那年他進工廠做童工,開始秘密閱讀、試寫小說。文革結束後他考進上海戲劇學院,在學校又因和外國人接觸頻繁,最後被逮捕,監禁四個月,出獄後流放到雲南做工人。
改革開放後,張獻乍見機會之門的罅隙,企圖掙脫工人命運的局限,毅然脫離單位,和朋友合夥下海開公司,經濟上獲得自由,掙了錢就去旅遊,過著前所未有逍遙自在的坐活。
用幽默自嘲
轉軌市場經濟讓他呼吸到自由空氣,雖然曾被逮捕入獄,但他對未來仍充滿希望,心情也從過去極端危險,撥雲見日變得開朗起來。「這不僅是生存的問題,而是選擇一個更好的生活方式。」戴著眼鏡、言語斯文的張獻激動地說,只要離開兵營式的生活,不管多不穩定,他都不在乎。
鄉土生活拘不住張獻出人頭地的企圖心。八六年他到上海闖蕩,和妻子住在三平方米的小房間,閉門創作五、六個實驗劇本,三年內上海青年話劇團先後演出他的劇本,張獻沒想到他的話劇竟促成上海的小劇場運動。
張獻自剖,在文革中他是不自覺地寫作,要讓鬱悶的靈魂得到安寧。「出家」成為文化個體戶後,他寫作生命一分為二,一種是他名之為抽屜文學的純粹創作,另一種是為謀生的職業寫作。
兩年前,張獻寫的話劇「美國來的妻子」造成轟動,連演四十幾場,場場爆滿。去年「樓上的媽金」(做期貨的人),因觸犯文化不出軌的規則,被禁止做商業宣傳,即便遭禁,這齣戲也演了二十幾場,一張五十元的門票,黃牛票賣到兩百元。成名作「留守女士」更上演一百五十幾場,直到演員演不下去才被迫收場,最後被改編為電影。
上海文化評論家許紀霖分析,張獻的戲劇表現出改革開放對社會衝擊及價值轉變,特別能吸引同樣對社會劇變困惑不已的觀眾。
商品經濟雖改善張獻的經濟狀況,但他深深體會處亂世中的無力感,社會像個大廢墟,人文景觀被徹底破壞,他只能四處逃,頹廢消沈。面對沙漠般的社會文化,他苦抱文化人的焦慮,卻什麼事也不能做,「只能用幽默方式來自嘲」,個頭高瘦的張獻無奈地說。
出了家就不想再還俗,當張獻成名後,上海話劇團要調他去工作,但已過慣體制外生活的他,不想再被單位套牢,畢竟,自由是他創作靈感的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