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間,戲如人生般匆匆粉墨登台。不久前才在後台做代工縫絨毛娃娃的演員富美,不疾不徐地整好裝,化成戲台上英姿風發的小生。
雨急如箭下。戲棚下,小孩們鑽進鑽出,玩得正盡興。廟口前,老阿媽供上雞鴨魚肉,獻香對坤明恭敬三拜。
廟口、戲棚依舊,只是小孩鑽上自己的人生戲台,扮成攝影家阮義忠、財政部次長賴英照、小林眼鏡公司董事長林皇志,以及萬種模樣的宜蘭人。
淡蘭文風冠全台
比起宜蘭人在政治上展現的魅力,宜蘭人在文化上的創造力並不遜色。
創辦雲門舞集的林懷民曾說,在台北文化界宜蘭人才眾多,勢力強大的宜蘭幫,簡直成了「惡霸」。
的確,宜蘭幫在藝文圈已占有一席之地。在美術界,有藍蔭鼎、王攀元、楊英風、吳炫三、林惺嶽、李讚成等藝術家;在文壇,則有黃春明、李潼等作家;在戲劇圈,也有戲劇專家邱坤良以及陳旺欉、林再傳、呂仁愛等多位薪傳獎得主。
宜蘭之所以孕育出這麼多藝術家,與其歷史、地理資源有密不可分的關係。清朝時,宜蘭文風鼎盛,台灣巡撫沈葆楨曾有「淡蘭文風冠全台」的讚譽。
多雨水的宜蘭,也將敏銳善感的文采澆灌在它的子弟身上。有「鬼才」之譽的黃春明推測,因為多雨,宜蘭人內在世界的活動也就頻繁,培養出宜蘭人藝術家般的感性與浪漫。宜蘭人見雨成詩,並創造了很多故事和歌謠,如森林小火車、竹的鬼故事、丟丟銅仔等。古樸純真的宜蘭人也寫進黃春明膾炙人口的鄉土小說中。「鑼」、「兒子的大玩偶」,描繪的就是宜蘭的小人物,這些地位卑微卻活得有尊嚴的宜蘭人,是他創作的衝動。
阡陌遠山,秀麗的大自然是宜蘭畫家筆下的生命,從小挖樹、砍樹、種樹,善畫自然風景的吳炫三得之於故鄉大地的靈感,飛躍在他色彩鮮麗的畫作上。
以畫山岳見長的李讚成,家就在綠油油稻田邊。他滿足地說,每天騎車出門就可以悠然見青山,心情豁然清朗,乾乾淨淨,像他的畫。
在宜蘭文化傳承上,阿公阿媽是不可或缺的力量。宜蘭人的故事大多是從阿公阿媽嘴裡來的。宜蘭小孩自幼就由阿公阿媽牽著去看戲;而在農忙之餘,他們就講祖先流傳下來的故事給孫輩聽,用口傳的鄉土文化滋潤下一代。
「阿媽就是宜蘭大地,沒有阿媽就沒有我。」最喜歡講祖母故事的黃春明說。
宜蘭中山公園午後,老人館內一群老先生打鼓唱戲,如怨如泣的哭調仔,像拉出他們漫漫的一生。
宜蘭號稱戲劇之鄉,到廟口看大戲幾乎是每個宜蘭人成長中必經的過程。坐在舒服的辦公室內,小林眼鏡董事長林皇志津津有味地回憶,小時候他最期待廟會拜拜做鬧熱,他幫長輩搬椅子占位置,廟口穿梭著小販,「那天有吃有看又有玩。」
藝術學院戲劇系教授邱坤良研究,在宜蘭,戲劇和生活契合在一起,是宜蘭人生活的重心。宜蘭農民不但愛看戲,也自己演戲,子弟戲就這樣風行起來。
宜蘭戲劇以北管、歌仔戲及四平戲為主。宜蘭北管所向披靡,以前各個村落都有北管戲班,且派系林立,拚鬥得很厲害。做戲時,派出所還會用消防車載演員到戲棚去。
宜蘭更是歌仔戲的發源地。在迎神賽會、婚喪喜慶,或是農餘閒暇時,就會有戲班來演戲。蘭陽戲劇團籌備處執行祕書游源鏗表示,宜蘭的戲劇,是宜蘭人共同相信的信仰,戲劇使得人和人更親近。
宜蘭人從小就浸淫在看戲中,或是上台耍耍槍,跑跑龍套,和戲曲結下深緣。在漢陽歌劇團打鼓的洪燦中,全家都做戲,他自小就天天看戲,跟著戲棚跑,隨師父學打鼓。洪燦中驕傲地說,在劇圈是「聽到宜蘭幫,沒人敢過來比。」
再造宜蘭新文化
洪燦中的驕傲中有些許挫折,因為這些宜蘭人引以為傲的戲劇文化,正逐漸式微。
電子琴花車、康樂隊搶去看戲的眼睛和喝采。十年前宜蘭有十二個戲班,現在只剩下五個,團員平均年齡五十歲半。漢陽歌劇團團主莊進才不諱言,只要演出時和電子花車對台,絕對是潰不成軍。而四干戲也幾乎在宜蘭斷了根。
傳統戲劇唱不進年輕人的心,如今看戲的不是垂垂白髮,就是躺在老人臂彎的稚子。
為了救亡圖存,宜蘭人打出一系列薪傳計畫,試圖在年輕一代身上,扎下鄉土文化的根。在學校文化薪傳工作上,縣政府選定吳沙國中、宜蘭高商,教授歌仔戲。
縣立文化中心也將在七月成立全省第一個官營戲班,從師資、劇本到人才培育,都在艱辛地向前邁步。為了找教四乎戲的師父,蘭陽劇團工作人員還跑到基隆碼頭,尋竟多時,才把四平戲老藝人林阿祥請到宜蘭。
年輕一代是劇團急欲開拓的戰場,為吸引新生代觀眾,劇團打算改變傳統戲劇節奏、唱腔,戲文也不再只講忠孝節義,而注入新的生活素材,以挽留離戲劇愈走愈遠的年輕步伐。
「宜蘭文化可以有很前衛的,也可以很生活。」民俗專家邱坤良肯定。鄉土戲劇希望能像過大一樣,融入宜蘭人的生活中,激盪出新的宜蘭文化。
戲散了,阿公阿媽牽著孫子走回家。十一歲學戲,唱了近六十個年頭,北管藝人「仁愛姨」呂仁愛一絲不苟地把戲服折好,收進鐵箱中。老舊的鐵箱珍藏著她唱戲的歷史,和宜蘭人從生活裡長出來的戲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