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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我做的事下輩子的劾

李慧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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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菊

1989-10-15

瀏覽數 19,800+

侯孝賢:我做的事下輩子的劾
 

本文出自 1989 / 11月號雜誌 第041期遠見雜誌

問:聽說你原先的夢想是當男主角,後來進入電影圈,當過場記、副導演,然後做導演,漸漸深入而有今天的成就。是不是可以談談你的成長歷程?

跟生活打成一片

答:其實明確的關鍵點也有,但最重要的,還是跟生活打成一片。

我剛開始拍片的時候,可以說是拍自己經驗比較多,都是不自覺的,我每天都在思考鏡頭的銜接、演員的情緒對不對,怎麼補救而已,並沒有說一定要用什麼東西來象徵,所以預留的創作空間非常大。

到「兒子的大玩偶」拍完以後,我突然不會拍電影了,因為國外回來的人跟我講,電影是怎樣怎樣的、你這個鏡頭其實就是怎樣怎樣……。我聽了有點迷糊,想是不是該把它弄清楚,但我太忙了,就算了,不理了。

後來跟朱天文聊起,覺得自己也不知道在幹什麼,好像應該從頭開始,想想電影該怎麼拍,她叫我看沈從文的書,我看了「沈從文自傳」,他是站在整個非常大的觀點,對人的生生死死,沒有那麼大的悲傷、侷限,我非常喜歡,我感覺太過癮了。事實上,到現在我心裡還是這個東西。我就用這種感覺拍「風櫃來的人」,但也不是很清楚,似懂非懂。

問:「悲情城市」的完成、得獎,對你而言有什麼意義?你證明了什麼?

答:哦,我感覺這部片子的拍攝過程,剪輯到結束,我才徹底瞭解我的創作環境、我的形式跟風格的來源是什麼,才氣在那裡,第一次那麼自覺、那麼清楚。所以拍完以後,我覺得解放了,也清楚將來要改變什麼。

從經驗跨越出來

幾年前當我拍完「風櫃來的人」,我對自己翿x的成長經歷,已經沒有太多興趣,覺得步子應該要跨出去了。其實這一步在「戀戀風塵」已經跨出去了,因為片中的台北並不是我熟悉的環境。其後的「尼羅河女兒」,再到「悲情城市」,這些完全是我經驗以外的東西,但因為對人、對事、對台灣家庭的瞭解和通達,我己經可以跨越出來,而已非常準確。

我感覺在東方,尤其是中國人的作品,跟人是沒有辦法脫離的,西方的電影可以完成在電影本身,像技術、人物的多樣性、美學等。但東方不是,我可以在懵懂中,不知不覺去做。我永遠可以處在這個狀況,因為人有年齡、經驗的限制,有些東西,是永遠在你前面的;這「前面的東西」,你雖然不知道,但已經可以拿來用了。

沈從文和侯孝賢

我自己胡說,說這是「天意自然法則」,這種感覺最早來自看「沈從文自傳」時,例如「自傳」裡那些被捕的老百姓,因為判不出有罪沒罪,就用抽籤決定生死,抽不到的人就砍頭,這些人臨死還託別人照顧他的牲畜。

沈從文看這些事好像是看歷史一樣,是自然的,不是悲傷和殘酷,無法避免的。這反映了人的侷限性,因為成長背景、個性的限制,不要期望人會改變什麼,這不是冷酷,是瞭解。「悲情城市」本身也是如此,像自然法則一樣。

主觀上,我比較同情、偏袒台灣家庭的心情和遭遇,尤其脫離日本統治後.整個期待、心理,都不一樣。大陸接收台灣,你想想大陸長期戰亂,不止是八年抗戰而已,經濟體系已經破壞,很多人當兵只是為了吃飯。這麼多的殺戮,也是迷迷糊糊,就像沈從文寫的一樣。

「二二八」太複雜

長期戰亂下,人才自然不多,來了台灣,以為跟大陸一樣,先搜刮一陣再說。這些人有好有壞,再加上陳儀的經濟政策是封鎖的,專賣的物品一樣專賣,台灣人還是沒辦法上來。而且日文還要改成北京話,民怨也沒有管道抒發。整個「二二八事件」是非常複雜的,沒辦法說事件本身就是個了結。

所以我最後只是拍人、拍那個家庭,那是我最大的興趣,也是我對台灣人的感覺--那種我喜歡的台灣歌,那種壓抑的感情。拍出來後,不知道能不能傳達我的自然法則跟天意,但應該有一種氣味。

問:如果有人看「悲情城市」時,簡化到只有政治的角度,你會怎麼想?

答:我沒辦法做這種思考,因為如果你的創作意念的假設,是開始於某個意識型態(商業或政治),那麼自己的位置就會很難。剛開始在選題材時,道種顧慮可能有一點,但開拍後,早就把這些丟到後面去了。

問:這部電影你有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答:片子拍完以後,我非常清楚它的瑕疵、不全的地方;但這表示我又已經超越它太多了。對它的評價就變得不太確定,所以朋友來看片了,我會觀察他們的反應,但後來發現這也不準,因為電影對他們而言,是另外一個領域。

尤其「悲情城市」的劇本出版得早,他們腦子裡早就塞滿一大堆東西,看電影時只想:唉,這個不是、不是(編按:因電影與劇本有些出入);不是了之後,他就沒辦法進人電影本身了。

現在與過去的呼應

看電影應該不抱任何態度,如果一定要政治化,我也沒辦法。我會拍這部電影,也是受現代的影響。台灣自解嚴之後,權、利都在重分配,所有的人都在找位子,每個人都在試圖建立力量的基礎,都在勾搭,都在判斷要站在那個位子最有利。這一點和一九四五年前,非常相像。

電影裡的大家族之所以沒落,就是因為以家族為重心的大哥,在變動的時代下,代表某種潔癖--即舊道德、倫理上的限制,這種堅持一定會跟新的勢力、利益團體衝突,注定在這種時代中要被淘汰掉。

問:你覺得要當一個好導演,是不是要像你一樣,瞭解各種人生?

答:不一定。但要做到極致就要瞭解自己及人的限制,把這個束縛解開,而不是學一套西方的理論,覺得那才是電影。

很奇怪,我就是可以看到人的真性情。像我看各國大師的電影,對我來說,他的風格、創作基礎,我非常清楚,我甚至不要看人,就可以差不多知道他大概是什麼樣的人。

像我看王穎的「點心」,我想這個人血型一定是A型,沒多久兩人見面,我問他,果然沒錯。這只是一個小印證而已。我看安東尼奧尼、柏格曼等人的作品,我大概都能知道他們的思考方式是什麼,長處是什麼,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甚至在技術上,跟演員的關係,電影工業的基礎等。

問:你現在把自己定位在那裡?

答:我做事不是說這一輩子可以做到一個什麼程度,而是做下輩子,一百年、兩百年之後的事情,我只是預留一些東西,可能給後面的人做印證。而且把中國人好的、感動我的特質,跟中國人的複雜性表現出來。

像詹宏志,他說他年輕時的一個夢想,是出一套有關思想的書,中西、古今都有,這件事起碼得花二十五年。他還想弄一批大陸學者到法國,一邊進修,一邊翻譯,等再回到大陸,總有一些東西會發酵。

他這種事業的完成,恐怕要一百年、兩百年,才會有一個比較大的思想家出現,真的來融合大陸的共產體系和這邊的自由資本經濟體系。就像佛經翻譯了四百年,直正成為理學要一千年一樣。

做百年以後的事

個人的完成,只是留一些證據、鋪一些路給後面的人。當你有這種想法時,整個人就「開」了,眼前的利害得失根本不在意。我跟詹宏志講,我現在是處處生機,什麼都活起來了。希望有一天,中國能出現一個整合性很強的人,建立一個非常強大的思想體系,就像馬克思,或孔、孟、老子一樣。這個人在大陸出現的可能性比較高,台灣不太可能。

中國人是很複雜的,非常政治性的。生活本身就很政治,講究做人、彼此間的關係、倫理、與鄰居相處之道、做事的方式。我愈來愈喜歡複雜的東西,所以很想拍汪精衛,就是胡蘭成的「今生今世」裡漁樵閒話那一段,會很過癮;另外像沈從文,也是我想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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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這是很民族感情的。

答:我是中國人,沒辦法。

問:你是客家人,這種身分對你有沒有任何影響?

答:我年輕時候聽到的評語,都認為客家人又自私又小器。但我跟本地的客家人又不一樣,我家是民國三十六年才過來台灣。

絕對沒有省籍意識

有一陣子聽到那種話,會不敢承認自己是客家人。但到了二十八、三十歲,這種東西都沒有了,而回到人的本質,我不只是客家人,並且是中國人的一支,我絕對沒有省籍的意識型態。如果有的話,在「悲情城市」裡就會表現出來。

問:「悲情城市」是先從國際再打國內,可不可能像唱片業、出版業一樣,台灣的電影也有國際公司介入?

答:不太可能。因為台灣電影事業體制不健全,經營者沒有企業觀念,專業人才不足,各方面都不健全;最根本的是市場效應不大,雖然製作成本低,本身仍沒有什麼利益可言,所以國際公司不會來。

國際公司即使來了,對文化的衝擊是不利的,像廣告、唱片、出版業,他們的著眼點只是利益,沒有文化責任的包袱。

問:你一再提及台灣電影基礎不夠,在轉型之間掙扎,實際情況究竟如何?

答:台灣電影不是那麼專業,自我膨脹、再加上中國人基本複雜的人際關係。

我在拍攝過程中走了十三個人,有打架的,也有人跟不上的;我又氣又急,就把腿踢斷了,這也不是第一次。但就是因為演員……各方面都達不到一定的水準,創作是會打折扣,但也逼得我必須更超脫、變通,要不然怎麼辦?

我去年辦了演員班,我會繼續下去。也許二十年後,整個台灣表演累積的基礎都會不一樣。

問:跟你差不多時問出現的年輕導演,為什麼現在都不見了?

答:他們有他們的累積和才氣,但這些東西拍一、兩部就沒了,沒有辦法做到極致,就產生一種不滿足,好像在一個殼裡。再加上電影工業環境體制,機會也不是那麼好,沒有人可以一直支持他們;如果他們可以一年拍一部戲,壓力也不會那麼大。

問:那麼你為什麼可以一直有機會?

答:我是這樣,困境來了,是不是動自己房子的腦筋呢,或是跟這邊談,跟那漫談,看看那邊適合。這是個性,我絕對不會停,這幾年我一直負債,現在我大姨、小姨的錢是還了,但是我最好的朋友、岳母、弟弟的債也還沒還清。

「悲情城市」我有三五%的技術股,如果賺了錢,我就有力氣去做別的事情。

歐洲的共鳴

問:為什麼你的電影在歐洲會得到比較大的共鳴?

答:因為歐洲向來比較自由,而且是比較強調作者論的區域;電影對他們而言,是長遠的文化傳統,絕對不同於美國。

但這種傳統反而變成他們很大的限制。那麼多大師在前面,學電影的人很難脫困,壓都被壓死了,沒有辦法回到電影的原點。我反而可以,因為這裡什麼都沒有。所謂電影的原點,就是什麼理論都沒有,只有最簡單的膠片、感光;拍的人或物。

我在外國,他們把我當作稀有動物一樣,說是美學革命。

問:拍完「悲情城市」,對你、對整個電影事業,是不是有什麼好處和貢獻?

答:當然啦,可能有一些原本對電影失望的人又回來了。像演員,他們會想,下一次是不是可以在坎城得最佳男主角或女主角?有些事已經變成可能了,有了可能,就會有志氣。原先認為,唉!自己也沒什麼,但到後來,發現人的「質」其實是最重要的,志氣就會不同。志氣不同,你的舉動、思考的方式都會不一樣。所以對現實會有一種激勵、往上的力量。

詹宏志行銷侯孝賢

拍完「童年往事」以後,侯孝賢的處境就很尷尬,他不斷在國外獲得肯定,但卻遭金馬獎全面封殺,票房也不理想。

嚇死人的低成本

我做行銷工作是不得已的,但對侯孝賢的電影,我有一個想法,就是在販賣上把國際市場當前提,台灣只是一部分,走高級路線(high-end approach)。

理論上,這個方法很簡單,完全可以成立,就是基於國際貿易原則。台灣電影的一大特點,是製作成本低,以「悲情城市」來說,同樣的演員、音效、佈景,除了導演的創作不算,拿到好萊塢,最節省地拍要三千萬美金,這一點不誇張;拿到紐約讓伍迪艾倫拍,也要一千萬;到法國,可能要五、六百萬,但侯孝賢只花一百萬美金。

這就是批較利益,從國際市場看,這是嚇死人的低成本。明明有棵搖錢樹在那裡,我就不懂為什麼台灣企業家看不到?如果要先保證台灣有市場再投資,那是朱延平的電影,不是侯孝賢的,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工作型態。

另外,我在接受「長鏡頭」雜誌訪問時也說過,全世界的電影市場有了很大的轉變,戲院的收入占電影總收入的比例在降低;像電視播映權、錄影帶版權,這種比較長期的收入,比倒在提高。

而且,歐美國家已潮漸注意到亞洲導演,像侯孝賢、日本的伊丹十三,大陸的陳凱歌、香港的王穎,知名的製片愈來愈注意到這些人。「悲情城市」今年才參加威尼斯影展,但它的海報,去年就貼裡歐洲的坎城、巴黎了,很多人都已經先知道了。

得獎反而是意外

所以在我看來,侯孝賢拍片風險是非常低的。這一次即使不得獎,我都不覺得危險;得獎反而是意外,是多出來的。只是得獎後,加速讓這個理論變成活生生的事實。

但早先在說服年代影業的邱復生來投資是不容易的。他一會兒相信這是對的,用是一會兒又聽了電影街老闆的話,覺得那是不可能,構成他每天的矛盾,情緒起起伏伏,整個「悲情城市」的工作情緒,也跟著起伏。我可以瞭解邱復生的反應,在目前的電影業環境,這是可以理解的。我像是個翻譯,把導演的話,變成投資者聽得懂的話告訴邱復生,再把他的話變成導演聽得懂的語言,告訴侯孝賢。

其實,在拍「尼羅河女兒」時,侯孝賢就想找我實現我的理論,但因為其他部分不能配合而作罷,這一次的合作,是對我說的話不服氣,想試試看。

「悲憤城市」的成果對侯孝賢來說,是創作力的解放;對經營者而言,是集意想像力的解放,也許投資者漸漸會覺得,即使在台灣這個地方,也可以做很多事。

(李慧菊訪問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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