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川普近日在白宮接見包括賴比瑞亞總統波阿凱在內的非洲多國領導人時,一句「你的英文真好」引發爭議,雖然白宮強調川普此話出於真誠稱讚,但批評者認為,這類言論再次暴露出他對非洲國家的無知與種族偏見,語言學家指出,這些「評語」其實反映了根深柢固的社會偏見與權力落差。
川普至今尚未以總統身分造訪非洲,但他顯然已在這片大陸留下了深刻印象。
《時代雜誌》提到,在他的第一任期中,川普據傳曾將海地與多個非洲國家稱為「糞坑國家」,此言論激怒了非洲的領導人與民眾,儘管川普否認使用過該詞,但當時在場的伊利諾州民主黨聯邦參議員德賓(Dick Durbin)則向媒體表示,川普發表了「充滿仇恨、惡毒且種族歧視」的言論,「而且他不只說了一次」。
進入第二任期後,川普因宣傳南非出現所謂「白人種族滅絕」的虛假說法而遭到批評。他為白人南非人(Afrikaners)提供難民待遇,卻同時實施針對數個以黑人為主的非洲國家的旅遊限制措施,理由令人費解。
他還大幅削減對非洲的人道援助,非洲原是美國國際開發總署(USAID)援助的主要受益地區之一,由於該機構被裁撤,預計將有數百萬非洲人因此喪命。
對許多人來說,這些行為反映出川普對非洲大陸的冷漠與忽視。而最近,川普又因為「語言」的關係再度引起爭議。
讚揚賴比瑞亞總統英語能力卻引發批評
川普當地時間9日在白宮接見塞內加爾、賴比瑞亞、幾內亞比索、茅利塔尼亞和加彭5國領導人,討論商務貿易等議題,其中當賴比瑞亞總統波阿凱(Joseph Boakai)開口發言時,川普卻顯得有些意外。
波阿凱說:「我們希望與美國在區域和平與安全上合作,因為我們對此有承諾,也非常感謝這次機會。」
川普則回應道:「謝謝你,你的英文真好,非常優美,你是在哪裡學會說得這麼好的英文?你在哪裡受教育的?」
而當波阿凱回答說他是在自己的母國賴比瑞亞學英文時,川普表示:「這真有趣,你的英文好極了!這裡有些人英文都講得沒你這麼好。」
但這番「稱讚」言論立刻引發外界批評。一位未具名的賴比瑞亞外交官對《CNN》表示,他覺得川普這番話「有些居高臨下」。
德州民主黨眾議員克羅凱特(Jasmine Crockett)則在X平台發文指出這是「極致的無知」,「川普從不錯過種族歧視與出醜的機會,他每天都能找到新的方式讓人難堪,公開冒犯別人,絕對不是外交的正確方式!」
對於川普此番引發爭議的發言,白宮在聲明中稱川普是「出自內心的讚美」。然而,川普可能忽略了一點:賴比瑞亞與美國之間有著獨特且悠久的歷史淵源。
賴比瑞亞其實與美國淵源深厚
《BBC》提到,英語其實就是賴比瑞亞的官方語言,許多賴比瑞亞人因為與美國的歷史淵源,帶有美式口音,川普可能正是注意到了這種口音才會感到驚訝。
《BBC》也整理了關於賴比瑞亞這個國家的六件關鍵事件:
1.由解放黑奴所建立的國家
賴比瑞亞於1822年由被解放的非裔美國奴隸建立,並於1847年宣布獨立。
殖民時期,數千名來自美國的黑人與從大西洋奴隸船上獲救的非洲人定居於此。
美國前總統林肯(Abraham Lincoln)於1862年正式承認賴比瑞亞獨立,但該國在殖民時期依然深受美國文化影響,並被視為屬於美國的「勢力範圍」。
因此,賴比瑞亞的文化、地標與制度深具非裔美國特色,賴比瑞亞26位總統中,就有10位出生於美國。
這些被解放奴隸的後代稱為「美裔賴比瑞亞人(Americo-Liberians)」,在超過百年內主導了國家政權。
但這也引發部分原住民族群的不滿,最後一位出身於美裔社群的總統托爾伯特(William Tolbert)於1980年政變中遭推翻並身亡。
根據《大英百科全書》,這個族群大約佔全國人口的四分之一,該國共使用超過二十種語言,現任總統波阿凱來自Kissi族群,母語即為該族語言,在學校才學會英文。
2. 首都以美國總統命名
賴比瑞亞首都蒙羅維亞(Monrovia)是為了紀念美國第五任總統門羅(James Monroe)而命名,他是美國殖民協會(ACS)的堅定支持者。
ACS負責協助解放的非裔美國人移居西非,最終促成了賴比瑞亞的建立。
因此,蒙羅維亞早期的建築深受美國風格影響,街道多以美國殖民時期的人物來命名,城市歷史與美國連結緊密。
市內主要醫院名為「約翰・甘迺迪醫療中心」(John F. Kennedy Medical Center, JFKMC),也是以美國前總統命名。
3. 國旗與美國幾乎一模一樣
賴比瑞亞的國旗與美國國旗幾乎雷同,由11道紅白相間的橫條與一個藍底白星組成。
這顆白星象徵賴比瑞亞是非洲第一個獨立共和國,相比之下,美國國旗有13條橫線代表13個殖民州,50顆星則代表50州。
賴比瑞亞國旗則由7位出生於美國的非裔女性設計完成。
4. 前總統之子為美國國足成員
賴比瑞亞前總統維阿(George Weah)的兒子提摩西(Timothy Weah),是一名美國職業足球員,目前效力於義大利尤文圖斯俱樂部以及美國國家隊。
現年25歲的提摩西出生於美國,曾效力法國巴黎聖日耳曼,奪得法甲冠軍,之後轉隊到蘇格蘭的凱爾特人隊。
他的父親維阿是賴比瑞亞足球傳奇,1995年效力義大利AC米蘭時榮獲金球獎(Ballon d’Or),是史上唯一一位獲此殊榮的非洲球員,並於2018年當選總統。
5. 前女總統曾獲諾貝爾和平獎
非洲首位民選女性總統瑟里夫(Ellen Johnson Sirleaf)。取自X@NobelPrize
賴比瑞亞在2005年時選出了非洲首位民選女性總統瑟里夫(Ellen Johnson Sirleaf),瑟里夫具有濃厚美國背景,她曾就讀麥迪遜商業學院及哈佛大學,並取得經濟學位。
她任內維持國家和平,獲得全球讚譽,並以堅毅與反抗精神廣為人知。
2011年,她與另一位賴比瑞亞人葛寶薇(Leymah Gbowee)及葉門的卡曼(Tawakkul Karmān)共同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以表彰她們促進婦女權益的努力。
2016年,她被《富比世》列為全球最具權勢的女性之一。
6. 全球最大橡膠園在賴比瑞亞
賴比瑞亞擁有全球面積最大的橡膠園,約佔地479平方公里,由美國輪胎製造商的子公司Firestone Liberia擁有。
這個橡膠園於1926年設立,當時美國為確保橡膠供應,在英國壟斷下開拓自有產地。
Firestone現為賴比瑞亞最大的私人雇主,擁有超過4000名員工。
但Firestone長期以來遭控侵犯人權。2006年聯合國一份報告指出,Firestone員工長期在缺乏訓練與安全設備的情況下工作。
報告指出:「許多工人未獲得公平工資或報酬,無罷工權利,且常見童工現象。」
對此Firestone否認所有指控,並於2011年在美國法院中被判未使用童工。
橡膠至今仍是賴比瑞亞最大出口品之一,而美國則是其主要市場。
賴比瑞亞人如何看待川普言論?
賴比瑞亞外交部長尼揚提(Sara Beysolow Nyanti)則認為川普的發言沒有讓他們感到被冒犯,還指出全球對非洲語言的認識普遍不足,非洲是一個「多語言大陸」。
她在接受《BBC》節目訪問時表示:「賴比瑞亞的確擁有美式英語的語調,我相信川普從總統波阿凱的說話方式中聽到了熟悉的語音,這與非洲其他地區有所不同。」
她還表示,雙方會後還討論了兩國之間的共同歷史。
然而,其他賴比瑞亞人則有不同反應。
40歲的會計師曼利(Joe Manley)向《BBC》表示,川普在會面前應該先做好功課,「賴比瑞亞一直是英語國家,我們的總統代表著一個有著優良教育傳統的國家。」
人力資源從業者馬格波拉(Henrietta Peters Magbollah)則認為,川普對波阿凱流利英文的驚訝,反映了全球對非洲的無知。
她說:「從旅遊與觀察經驗來看,非洲以外的大多數國家民眾對非洲國家所知甚少,即便知道一點,他們的印象也常被戰爭、貧窮與教育缺乏的印象所主導。」
但律師與政治人物格巴拉(Kanio Gbala)則認同外交部長的看法,認為川普不是故意的。
他表示:「我相信川普的發言是真誠地稱讚波阿凱的英語表達能力,並沒有諷刺的成分在裡面,若外界解讀為不尊重,可能反映的是政治操作。」
專家:語言偏見反映社會認知
《時代雜誌》分析,川普一向重視英文,今年3月還簽署行政命令,將英語訂為美國的官方語言,不過,他對別人英文能力的評價,早已不是第一次引發關注。
例如今年2月,他對英國首相施凱爾(Keir Starmer)說:「你的口音好美。」
但在同個月中,他卻拒絕回答一位印度記者的問題,並表示:「我一句話都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的口音我真的聽不清楚。」
同一週,他對一位阿富汗記者說:「你聲音很好聽,口音也很漂亮。」並重複表示:「唯一的問題是我一句都聽不懂。」
上個月,他也曾對德國總理梅爾茲(Friedrich Merz)說:「你的英文講得真好!」
語言學專家指出,川普對口音的態度,包括所有大眾,通常反映的是聽者對說話者的偏見,而非對語言本身的客觀判斷。
社會語音學者霍勒戴(Nicole Holliday)2016年告訴《華盛頓郵報》:「這種現象幾乎是普遍的,你走到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問當地人誰講的是『最差的』語言版本,答案往往都是那些被邊緣化、來自鄉村、貧困或少數宗教族群的人。」
加拿大馬尼托巴大學語言互動教授羅森(Nicole Rosen)今年稍早在《The Conversation》撰文指出:「我們對外國口音的態度會受到對說話者社會背景、口音與來源地的認知影響。」
她認為,川普對歐洲領袖英文的讚美,以及對南亞與中東記者英文的輕視,正反映了這種心理機制。
羅森還提到,研究顯示人們「通常認為自己的方言最悅耳」。
川普的一席話再次喚起外界對語言與種族偏見的關注,也凸顯出全球在跨文化理解上的落差,儘管有人為川普辯護,但無可否認的是,語言不僅是溝通工具,更是「文化與歷史的載體」。
對非洲而言,語言問題往往牽動殖民歷史與身份認同,而川普的這番話,也提醒世人:外交場合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放大國際觀感上的敏感神經,尤其當它觸及語言、種族與尊嚴時,更不能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