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近年來，氣候變遷愈演愈烈，全球各個都市發展，無不高舉「防洪優先」的大旗。當然，台灣也不例外。只是，我們先祖生活中圍繞的水路與綠帶，也隨之消失了。如何搶救水文化，也成了現代生活的重要課題。
都會化及氣候變遷加劇，加速了各國對「以防洪為優先」的都市發展政策，亦隨之不斷修正。早期人類視與水共生為當然，且認為定期的洪泛，有助於河川自上游帶來肥沃的沖積土，對農業社會中之生產是利基，也衍生成人類與洪泛共存的一種基本認知與韌性。
惟當自農業社會轉入工業社會後，三角洲平原寬廣的土地，有利於各種尺度工廠的建設，包括都市化的發展。而人口與產業集居於洪泛平原的結果，是一種必然面對的天然風險，但同時，亦因其開發成本與相關地下水資源取得容易，在得失之間，經常形成各層級政府策訂防洪與河川治理政策的挑戰。
被防洪堤擋住了的水文化
迄今，許多東南亞國家在其河川下游富庶的沖積平原上，仍承載了絕大多數的生活人口與農、產業開發，而為更確保這些產業許多必要之惡（如防洪堤、防洪牆、水門、疏洪道……），均必須以公共建設的財源、大規模的建設，無論在沿海或內陸築堤之外，亦因都市化對土地需求激增，許多原來於平原上星羅棋布的水道灌溉網絡，亦被迫必須被加蓋，或水泥化、溝渠化。
也因此，在今日棋盤式的都市格局發展過程中，許多國人幾乎早已與昔時的水文化生活脫節了。一方面堤防高，阻隔了親水與看水的機會，另一方面也因看不見水，與水的親密關係被阻斷了，其與水之感情就漸漸被消蝕了。
河川水路不再是生命的泉源，輸運河川的管道，反而因為加蓋、改道，而成為今日都會區的汙水、垃圾承受體。另又在眼不見為淨的鴕鳥心態下，全國不知有多少昔時與民生、農業、產業息息相關的水道、水路，因人類的疏忽與漠視，幾乎全然消失在今日各都會城鄉的棋盤空間中。
偶然會出現一段尚未被加蓋的水圳、水道，有些民眾會珍惜，想保住它，為它修復新生命。惟絕大多數市民（尤其是開發商）視其為「發展障礙」，欲除之而後快。
也因此，今日問市民可記得其祖先兒時生活時所見的水路、綠帶……，有印象者幾乎微乎其微。此稱為現代化對土地水文的斷傷，更是對水文化的殺手。
古圳、水道，是城市文明進化的重要見證
台灣因為山多、平原少，雖然降雨量高，卻也難以蓄水，是全世界高降雨量，但卻又「缺水」的國家。也因此，人工湖與水圳的建構，是台灣農業與民生建設的關鍵資產，沒有水圳網絡的建構，平原地區將沙漠乾旱化，難以有可養活眾多人口的生產性「綠洲」。依昔時農業單位的統計，台灣在過去3、400年來，所開鑿的渠道達60553條，近41.397km（張文亮2000年），包括有近12000座埤塘，而今亦僅剩3000多座。
以今日水圳工程專業技術來評量，均不輸現代水利工程師的願景與技術。昔時，多由地方仕紳集資、出資、出力、共工共事共創出此一代接一代的水網。是以就水圳、水道系統的建設而言，它的價值與人類文明進化的意義，尤遠大於單一棟城鄉中的建築體重要性。
全台自北中南東所闢建的水圳網絡發展，幾乎與各地域的社會演進互為影響，且為生存在過去400年來，其發展亦與歷代治理者的政策及企圖心息息相關。
飲水思源，儘管大眾就歷史面知道其重要性，但也因這些水圳（尤其在大台北都會區中）而都市化，幾乎少有被完整保存的水道網絡，頂多在都市化過程中，因位屬都市棋盤中的隙地、角落或邊緣，有幸被遺留下來；即便今日在社區看到一小段水路，仍多被視為「排水溝」，漸漸地，它就在空間可視範圍內逐漸消失了。
在南部、東部或較偏遠的鄉鎮，尚可看見較完整的水路（如宜蘭、屏東、台東、花蓮、嘉義、雲林、舊台中縣……）。也因此，搶救都市化中遺留的水圳，其實正是搶救或企圖讓瀕臨消失水文化再現的重要「復興運動」。
搶救古水路，再現水文化
大台北都會區的人口，加上桃園，幾乎已是台灣人口的一半，而因桃園（原桃園縣部分）仍有許多農業區，靠埤塘、水圳的灌溉，其留存著雖已驟減，但仍可在今日國土發展空間格局中看見其紋理，此亦已被指認為「文化景觀」。
而在新北與台北市中，因都市化農業區銳減，尚存的水道、圳路，尤其難以完整保存，尤以台北市為最。近年，許多有心的公民團體、社區組織，非常積極地想保全難得仍可見的「殘跡」「盲段」，甚而只是水圳設施，這些不僅只是空間場域保留的意義，更是對城市產業與文明發展的重要見證，惟這場戰役並不好打………。
以新店溪、景美溪、外雙溪、基隆河，到淡水河的流域系統而言，兩大圳路「瑠公」「七星」水圳系統，涵蓋了大台北盆地的水網，七星在大屯山腳下的部分水路仍保存，惟到了山下在士林、北投區，則因都市化，而多淪為地下化加蓋或呈斷裂式盲段，如八仙圳、福德洋圳。而瑠公圳系統，自景美到今日繁華人口密集的大台北都會核心區，幾乎已沒入各都市化建設中（包括台大、師大校園內），亦即瑠公圳第二幹線及霧裡薛圳支線與大坪林圳，幾乎穿過台大、師大、古亭到艋舺，而許多亦多已填平。
何其有幸，片斷的探索、考證、田野調查，仍可斷斷續續拼貼出一張大台北核心區的水網圖。而今，因透過高科技，如透地雷達、光達技術，亦可陸續偵查到原有的水路。只是因水利會改組，許多位於精華段的圳路早面臨加蓋、徵收或都更……等命運。
今日再檢視你我都市生活中的棋盤，仍可發現一些不規則分布於巷弄或都市低點的水池、水域，而其實它正是「水圳在地下的密碼」。如何再發現、發掘，或是讓其見陽光，或是在未來可能的都更再開發過程中，有機會因表土的開挖而再現天日，這些是否有由下而上，以小串大的可能機會？
台大醉月湖旁已再現部分，新生南路邊也有小成果，而其中水圳較密集的溫州街一帶，與東區頂好商圈到北科大一帶，仍留存許多地下證據與水文密碼。這些密碼在民間團體的努力下，期有機會保存、修復再現，甚而再串聯，就長遠的都市發展進化再生的視角，並非不可能。
在日本有一團體稱為「凹凸尋寶快樂隊」，即在現行的大東京都中運，用衛星影像各種地圖資料一一比對，期逐步拼貼一張更完整的東京スリバチ（盆地內碗公）空間記憶圖。同時，更如「水圳偵探」般開始去探索都市地底下的「暗渠」紋理。這些工作依然進行中，結合了地理、歷史文化與水文的多光譜專業者共同跨域合作。
想想，如果今日在景美區住宅後巷的臭水溝，得以修復再成為清澈水道，榮總院區內的水泥化溝渠，得以成為自然護岸種滿垂柳的綠帶廊道，溫州街、汀洲路、永康街、麗水街……等水路，也得以一一再被發現，就算不能打開，但那個水下的古圳密碼，可透過AR、VR再現在吾人今日的生活中時，相信真正的文化景觀，俾能與歷史文明接軌，也得以讓「水」文化的歷史場景再現。
本文章反映作者意見，不代表《遠見》立場
（本文作者為中華民國景觀學會榮譽理事長、中華民國建築學會會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