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德誼 攝影／影巷26號 內文圖片提供／郭強生
編按：如果說人生無可避免地會面對失去，包含不再年輕的自己，我們如何看待那些正在消逝當中的事物？作家郭強生在新書《用青春換一場相逢》中，以記憶重回年少時代的台北，也接上那段人生中最閃亮純粹的日子。他說，青春其實一直存在心裡，若願意重新拿出來拂拭，也許又會再發光、抽出新芽。
從「人生私散文」三部曲到《尋琴者》，郭強生的創作，其實一直和他的人生狀態相扣合呼應，在《用青春換一場相逢》的寫作期間，他結束了在花蓮的教職工作，回到了自己既陌生又熟悉的台北。
從學生時代到初出社會，那個人生中只有一次的精華年代，郭強生發現，他的台北記憶雖然只有10年，卻是意外地深刻鮮明。「青春的可貴，在於那時候的自己還沒有經過外在太多的改變和揉捏。」
如果歲月必然會消逝，該如何面對生命中的缺憾或不復回的青春？郭強生說，青春一直不曾離開，只在於你願不願意喚醒它。
50後結束半生漂浪 重新連結年少記憶的台北
「回想起來，我的大半輩子其實一直處在一種漂泊，或是說寄居的狀態。從1989年開始在國外待了11年、接著又在花蓮16年，然後請長假3年照顧父親，直到2018年我才回到台北，我成長出生的地方，正式結束『宿舍人生』。」
在人人自封的疫情期間，郭強生偶爾會外出，看人潮較往常少了一半以上的台北城，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對於一般人來說，可能會覺得人突然變得好少、好荒涼，但對我來說，我小時候記憶中的台北，人就是只有這麼多而已，那個印象反而奇妙地接上了。」
「這讓我覺得，人生有時會在意想不到的狀態下重逢，這個重逢可能是人、或是物品，也可能是記憶。」時間的流動，因為有了空間的丈量變化，而變得具體。
睽違20年不見的城市，必然有著極其劇烈的變化。然而，對於舊城的物換星移，郭強生並不真的覺得傷感。「面對消逝，是人生必然的一種學習，消逝雖然可能是毀壞，但也可能是另一種保存的方式，如果有事物永遠不會消失，那我們也可能不懂得珍惜。」
人不可能對失去無感，而正因為它不在了，反而更突顯了它的價值。「就像是對台北這座城市，沒有離開過的人，不一定最清楚；而曾經缺席的人，也許看到更多。」
中年面對至親離世 學會孤獨是人生必然
如同舊事物的必然逝去更迭，人到中年，也無可避免地要面臨離散老病的生命歷程。58歲的郭強生，經過母親、初戀情人和哥哥的離世，如今家中只剩自己這唯一的兒子，和年過9旬的失智父親。「如果要說這些事告訴了我什麼，那就是我靠不了任何人，也期待不了任何人，一切只能靠自己。」
「在我的人生歷程中，其實有大半時間是一個人度過，或是獨自處理眼前得面對、無論你想不想的事情，但我不認為對孤獨需要感到悲傷。」因為必須接受孤獨、面對孤獨，現在郭強生能毫無障礙的一個人吃飯、喝酒，甚至一個人唱卡拉OK。
郭強生至今仍不用臉書，把社交程度降到最低，但他有一個line群組，成員都是認識超過30年以上的朋友，「偶爾在裡面聊些生活瑣事、心裡感觸，不用說太多，大家都懂，這樣對我來說就很足夠了。」
出現在生命中，同搭上一班車的人們，也許都會先到站下車。不要說父母，就連伴侶或是朋友，也可能比自己早一步離開。「像朋友的母親，原本有幾個固定的牌搭子好友，後來一個個走了，連一桌麻將都湊不齊。到了這個年紀，對於生老病死的體認，要比年輕時深刻太多。」
「如果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大概就是母親罹癌過世的時候我才37歲，整個過程太快，我還在不知所措的時候，事情就結束了。現在無論是照顧我爸，或是身邊的朋友有狀況，我就比較知道該怎麼處理、或什麼支持是他們需要的。」
照顧父親已將近 10 年的郭強生說，如今父親已經不太能和自己對話，幸而和家中看護處得來，多少輕鬆一些。「雖然能做的事愈來愈少，但他還認識我、喊他有回應，還能在家裡走一走，這樣就好了，他在，家就還在。我不敢說未來有一天父親離開後，我真的已經完全接受只有一個人，這種事永遠不可能準備好。」
「坦白說，我還真不知道是誰陪誰，說不定先走的是我呢？在我這樣的年紀就走掉的人也不是沒有，那才真叫人擔心。」郭強生苦笑。
接受不擁有 也無需用愛情肯定自我
對於「老去」，郭強生既無奈，卻又坦然。「為什麼一定要假裝老了很快樂呢？很多事情你從來就無從準備，從20幾歲到40幾歲，大多數人總是在準備著什麼，但到中年之後，真的都用上了嗎？我準備了30幾年談戀愛，也完全沒用啊。」
他說，年輕時談感情，不是為了愛對方，而是因為還不太認識自己，而要從對方的情感、喜歡中尋求自我認同；到了中年以後，你已經足夠清楚了解自己，就不需要再透過別人來肯定。
「比如說：在坐捷運的時候，我看到一個人，心裡生出一些好感喜歡，然後我到站了，或他先到站下車，對我來說，這就足以稱為戀愛了。就像韓劇《我的出走日記》裡說的：會感到怦然心動，是因為當下知道那東西不屬於你。真要說沒結婚有什麼壞處的話，大概就是因為當年少一個人一起繳房貸，所以只能買16坪，而不是35坪的房子。」郭強生笑說。
郭強生說，他的人生裡有一張「沒有清單」，「婚姻或愛情只是這一長串清單中的其中一項而已，排序甚至不在前面，我沒有忘記它，但也就是這樣了。」
舊時光也能活出新滋味 回憶能保持心境年輕
「我覺得人生是這樣的：或多或少，必定有幾座危橋要度過，還沒走上去之前會很害怕，但也就是得硬著頭皮過橋。我現在算是走過一次了，但前面還有沒有下一座橋，我不知道。」郭強生說。
「有些人會選擇在人生下半場，突然想過和以前截然不同的生活，但對我來說，走過的歲月都還值得挖掘、體會，多咀嚼幾次，其實別有滋味。要保持青春不一定要加入年輕人的行列，也可以是和青春過的自己待在一起啊。為什麼我們聽老歌會覺得懷念、內心又飛揚起來？因為那都是青春過的證明。」
年輕時不經意落下、來不及照顧甚至不願碰觸的種子，到老時其實還有機會重新發芽開花。
丹麥哲學家齊克果曾說：「只有回頭看才能了解人生，但人生只能往前走。」對於郭強生來說，中年之後無須開拓一處新的花園，把那些以前草草埋下、荒廢已久，或是堆積各種廢土之處重新移盆整地，就已足矣。
相關閱讀：郭強生著，《用青春換一場相逢》限量珍藏版（特殊扉頁＋親筆簽名），天下文化出版
（原文刊載於《50+》；本文獲授權轉載；內容僅反映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社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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