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經過龍潭一重又一重警備森嚴的基地,在曬得火燙的新舖柏油路上飛馳,四周凝重的氣氛告訴訪客,這裡有重兵。繞過稻田的盡頭,車子停在一處似工廠又似軍事基地的大門前。除了憲兵檢查往來車輛和訪客外,一望無際的房舍看不到任何招牌和標示,只有計程車司機拋下的一句話:「到了,中華民國的人才都在這裡。」
沒有硝煙的戰爭
中山科學研究院--中華民國最大的科技研究人才庫--裡面的四百個博士、二千多個碩士,及其餘一萬多名員工,每年最少動用一百多億元經費,足夠辦三所一流大學。
這群平均年齡三十五歲的科技菁英,終日與飛彈、火箭、戰鬥機、化學材料、電子訊號為伍。廠房內、研究室裡,他們正從事一場沒有炮火硝煙的戰爭。他們贏了,台灣海峽才有安寧,二千萬居民才不必面臨真正的戰火。
這裡也有台灣最需保密的研究、最敏感的話題,像原子彈、美國特務、中共間諜、張憲義事件、第二代戰艦、IDF戰鬥機等,傳說都和「中山」有關,但除非萬不得已,中山總是不承認也不否認。「有時不是我們故意神秘,而是為了安全,」一位高層主管說明。
中山科學院的成立,必須回溯到二十五年前,中共發展原子彈的情報傳抵台灣。當時台海空戰結束不到五年,台灣海峽仍然戰雲密布,先總統 蔣公乃指示國防部成立科技研究機構,同時在軍中抽調一批優秀的科技軍人,送到美國諸多著名學府進修與武器有關的學科。
民國五十三年,中共原子彈試爆成功,翌年中山籌備處成立,下面有三個所,第一所研究核能,第二所研究火箭飛彈,第三所研究電子。這個架構,就是外國軍事分析家認為我國要發展核子武器的根源之一(核能所研製原子彈、飛彈與電子所研究投擲原子彈的載具)。「當年中共製造原子彈,的確給我們很大壓力,」一位中山科技主管對剛成立時曾計畫製造原子彈一事不承認也不否認。
經國先生的指示
但中山總主持人接受「遠見」專訪時指出,不發展核彈為國家政策。
中山由籌備而成長、茁壯,經歷過不同的主持人,但影響最大、參與最深的,則為故總統經國先生。
一位老中山人回憶,中山當年只有二、三幢房子的時候,當時任國防部長的經國先生每星期都到中山走一趟。到他晚年健康惡化前,還是常到中山巡視,召見高級主管。
根據一位曾在中山任職者透露,經國先生十多年來對中山的發展策略,有下列的基本指示:全力培養人才;集中力量優先發展飛彈、戰機;與學術界作選擇性交流;不要犯人為的錯;與有關國家合作。
這些指示的影子,在今日的中山,依舊清晰可見。中山的前十三年,主要集中力量在人力培訓,摸索發展的幾種飛彈,如青蜂、雄蜂、昆吾,都是磨練技術的目的,大於實際應用。
近十幾年中山才全力發展武器,全面配合台灣防衛戰略順序--制空(安翔戰機、天弓飛彈、天劍飛彈),制海(雄風飛彈、第二代戰艦),反登陸(工蜂火箭、主力戰車射控系統)。年輕溫文的江耀宗博士指出,以前的中山是「生聚教訓期」,近十年的中山才是「全力衝刺期」,「事事講效率、團隊、溝通」。
矩陣式管理
細看近六年,正是中山更換最高領導人的時期,其中先後由諳熟現代武器系統運用、企圖心旺盛的參謀總長郝柏村與海軍總司令葉昌桐兼任院長,並由一位大半生專任高級科技系統研發管理的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博士擔任總主持人。各種為衝刺而設計的改革措施紛紛推出。
最為中山人樂道的,是一般人不易懂的「矩陣式管理」。
以往中山的各項研究計畫都是由各所領軍,但各所專長不同,往往無法勝任技術包羅萬象的武器發展計畫,或流於人事本位主義。
「矩陣式管理」改採專案計畫制,計畫主持人掌時程與預算大權,各所予以執行。同時各所尚從事基本研究。改革不但使團隊力量充分發揮,也淡化了本位主義。「先進國家的國防武器發展計畫都用這種方法,」精密儀器加工廠廠長劉培嘉說。
其他主要改革包括:每年實施固定人事精進計畫、增派人員出國受訓(現有二百位儲備博士候選人)、擴大與民間技術結合等。「我們也不在乎跳槽,這樣反而使人事管道暢通,人才轉移也是技術轉移的一種,」總主持人說。
另一項比較敏感的改革是提高文職員工的比例。中山科學院出自軍中,早期員工都是兵工廠或武器研究單位出身,年資既久,職位自然也比較高(三位副院長都是將軍)。這些主管論才華、學力與愛國心,都是一時之選,但也招致民意代表批評中山被軍職人員壟斷的口實。
上校聽中校指揮
最近中山提拔四十歲出頭、台大畢業的麻省理工學院博士王鴻智出任二所所長,算是對傳言的反駁。而今年,中山員工的核心--科技人員中,文職比例也提高到六三.一%。「我們是技術掛帥,不是軍職掛帥,所以上校副研究員也得聽中校研究員的指揮。」軍職出身、言談條理分明、反應敏銳的品保中心主任王治翰說。
曾任中山研究計畫評審人的台大應用力學研究所李紹林所長總結說:「不要以為研究機構技術第一,實際上,管理決定了成敗。」
和台灣其他科技重鎮如工業技術研究院、新竹科學工業園區比較,中山除了博士碩士特別多,研究人員日夜為研究突破廢寢忘餐之外,還多了一點額外的氣質 --軍人紀律與愛國心。
走在研究室包圍的長廊裡,會發現穿T恤、作雅痞打扮的年輕人彼此行簡單的軍禮。拐個彎,迎面而來的卻是軍裝憲兵,或正要參加莒光日的博士。換一間工廠,前面赫然停放著一輛悍猛的多管火箭裝甲車--為研究用的。
為「雄風」犧牲
愛國心表現在他們對研究計畫影響國家安全的關切與犧牲上。
曾備受反對人士嘲笑的「雄風(飛彈)計畫」,背後就有一段鮮為外人知的悲壯故事。
海軍中校于燕漢是雄風計畫的工程師,由於投入雄風計畫過度勞累,加上精神壓力太大,導致下肢神經萎縮。但于燕漢仍堅持坐輪椅繼續參與計畫,終於肝癌病發,英年逝世。
接替于燕漢的是楊鴻旭上校,由於雄風曾經試射失敗,品質又不穩,楊上校在極大精神壓力下全力投入,導致健康持續惡化,終以白血球貧血症病逝。
雄風計畫終於成功了,雄風計畫研究大樓前的兩塊大漢溪鵝卵石上,現在還刻著他們兩人的名字。而同樣的故事,也在「天弓(飛彈)計畫」中上演。
在「研究發展成果展示館」裡,介紹員一邊介紹武器的威力,一邊說著他很多同事在研究室裡都放著睡袋,甚至有人加班太晚,大門已鎖,情急之下只好跳窗。站在雄風飛彈前,介紹員說了一句傷感的話:「做不好,我們便是民族罪人。」
在嚴格的管理、強烈的使命感與比較豐沛的資源配合下,近幾年來,中山發展的武器系統有許多令武器先進國也側目的研究與突破。
以天弓飛彈為例,我國的勝利女神飛彈和鷹式飛彈構成傳統的高、低空防空飛彈網,但這兩種飛彈只能單發,每次針對一架敵機。而天弓卻有「機關槍」的功能,可以同時鎖住多架敵機甚至敵機群,連續發射,功能和美國最先進的愛國者飛彈相媲美,使我國制空武力有了更強盛的生力軍。又例如軟體的技術突破,使天弓的射程比當初增加了三成。
生產力數倍於中共
戰機方面,國慶閱兵典禮展示的AT3自強教練機,也因為經過中科院航發中心經年的研究改善,根據立法院國防委員會召集委員蕭楚喬引述的資料,AT3已可列入世界最佳教練機的前五名,並已更進一步改裝為A3雷鳴攻擊機,火力相當強大。
其他如電子干擾、雷達系統、超導體……都有世界水準的突破,局部技術並且為外國武器系統採用。與對岸的中共比較,總主持人甚至很有把握的指出,中山科技人員的生產力,為中共同等人員的數倍。
中山都沒有缺點嗎?出身軍方的立法委員蕭楚喬指出,中山有些技術基礎還不夠深厚,部分研究計畫也嫌野心太大、較依賴美國武器系統、成本無法降低、帶動民間工業不夠……。但對於中山人的努力,蕭楚喬仍然毫不遲疑的打了八十分。
從中山主管的談話,可以看出高層並沒有逃避這些問題,並已在許多現實條件限制下設法解決。
有一天,如果中共要對台動武,會發現這是場沒辦法打贏的仗,因為在中山科學院內的前線,在這群年輕人手裡,仗已經打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