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推展「媒體素養」教育，我受邀到全台灣走透透，進行一百場高中校園巡迴演講。承諾這個巨大的任務之前，我特別做了許多準備工作。事先主動瞭解每個學校週會的進行方式，以便於規劃演講進行的方式。不過親友之間多數就讀高中的孩子都告訴我，學校週會很無聊，演講的內容更是沈悶，同學們不是在聊天、就是在打瞌睡。
聽到這樣的描述，我頓時對這項任務感到加倍的壓力。後來花了許多時間，也費盡心思，想辦法用「寓教於樂」的方式，在演講中設計許多互動的遊戲，總算能夠帶著信心上台。進行幾十場下來，累積了不少有趣的經驗。
通常演講進行十分鐘之後，我就能清楚感覺這個學校的校風。
以升學為導向的學校，通常學生的素質比較平均。對媒體素養的認知及學習，有一定程度的水準。但也不要以為，所謂的一流學府，學生的表現就一定很有教養，這種強調升學率第一的高中，多的是自以為是、但目光如豆的學生。反而是那些第二、第三志願、或校長本身很有人文素養的高中，學生表現謙虛、好學、熱忱的精神，令人十分激賞。
職業學校的同學，未必素質不好。他們的表現，往往比一般普通高中的同學，更注重自己的人生價值發展。也許他們已經很清楚，自己在不同的跑道上面，所以更珍惜每一次學習的機會。
其中，也有一些互動的經驗，讓我印象非常深刻。
放慢速度，走進孩子的內心世界
曾經到一所非常偏遠的學校進行演講，同學們如預期的非常生澀、害羞。根據我的經驗，碰到這種「悶騷型」的同學，只要在演講的過程中，用熱忱的態度持續加溫，並且留意觀察聽眾的反應，找到適當的機會加以鼓勵和讚美，不出一刻鐘就能引爆他們的熱情，台上台下打成一片。
偏偏，這一次，我覺得所有的絕招都失靈。無論是努力講笑話、用趣味問答增加互動、甚至送出精美贈品，都還是很難讓台下的同學敞開心胸、熱情參與。甚至，我表現得愈積極、他們就愈退卻。演講進行到一半，我敏銳地感應到這樣的訊息，知道自己必須放慢速度、冷卻溫度，或者說說自己在從事媒體工作時曾經遭遇的糗事，反而才能夠漸漸走進這批孩子們的內心世界。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這一場演講終於結束在熱烈的掌聲中。格外疲累的我，很清楚地知道，這解凍之後的熱情，得來不易。事後，一位老師送我到機場，她誠懇地跟我道謝，同時也分享了她這幾年來的教學經驗。
她是典型的都市人，曾經在金融界服務多年，一天醒來發現那樣在打卡鐘前數鈔票的日子，不是她所想要的人生。於是，以在職進修的方式，修習教育學分，歷經一年多完成，帶著遠大的抱負與理想，辭去金融界的工作，一個人離家到這個偏遠的山區，擔任教職。
剛來的時候，她有很大的挫折感——為什麼這裡的孩子，如此難以討好？
否定的價值體系，斲喪孩子信心
老實說，這裡的孩子學業程度不高，甚至嚴格說起來，他們是被正式教育升學體系放棄的一群青少年，進入這個職業高中，把書隨便念完，是大家的共識，將來能夠找個基層的工作，不要成為家人或社會的負擔，這就夠了。她對他們的學習成績要求不高，對他們的品德教育也設定在「老實就好」的基準，但不論怎麼鼓勵、怎麼讚美，這些孩子依然難以親近。
經過一年多的朝夕相處，她才慢慢融入他們的生活、進入他們的內心世界。這裡的孩子，因為家庭環境不好、教育資源缺乏，從小學就過著形同「放牛班」的日子，幾乎不曾得到真正的鼓勵或肯定。所以，他們對於陌生人的探訪，以及在探訪中釋放的善意，感到非常不適應。
見面時，友善的微笑；交談時，鼓勵的言語；離去時，肯定的目光……，對他們說來，都是——虛情假意。
長期生活在完全被否定的價值體系中，孩子的反應變得極端沒有信心。他們很容易把微笑解釋為嘲諷，把鼓勵當做是鞭策，把肯定看成了質疑。總之，在他們心底想的是：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教育，是百年大計。對這些被社會冷落得太久的孩子來說，教育的熱忱，更是不能急於一時。一場演講的關心，就算有再多的熱情、再大的善意，對他們而言，都只是蜻蜓點水。只有和他們朝夕相處的老師，或建教合作時日夜指導的師傅，持續付出愛心與耐心，才能得到他們真正的感情。也唯有彼此建立厚實的信任之後，才能一點一滴建立他們對自我的肯定，重燃生命的熱情。
對陌生人持續付出關心，不容易
許多政治人物，喜歡到窮鄉僻壤視察，親切地抱起一個陌生的嬰兒拍照，表現自己的勤政愛民，但通常照片中的孩子都會在轉身之後，被這個陌生的伯伯驚嚇得嚎啕大哭。
愈來愈多媒體記者，學會在社會的灰暗面中挖掘溫馨感人的故事，以煽情的筆法，增加閱讀性。於是，弱勢族群也逐漸變成鎂光燈追逐的焦點。那些不知名的小人物，因為力爭上游的事蹟，躍上媒體的頭條，總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讓自己的生活，重新歸於平靜。
強調人性管理的辦公室裡，規定同仁之間只呼其名，連看到總經理都可以省去稱謂。匆忙的走廊間，彼此進退有禮；但利益衝突的的惡鬥，卻在桌面下不斷進行。
急功近利的社會，充斥太多這樣的虛情假意，讓人們忘記了：真情，需要時間的累積。
對陌生人釋出善意的微笑，並不難。尤其，在你刻意想要討好他的時候。但是，持續付出誠懇的關心，而且不求回報地善待對方，實在很不簡單。
（作者為行銷管理顧問暨專欄作家；專欄言論不代表本刊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