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在那夜的大震中,景安的母親遭強震彈出了屋子一、兩百公尺,從此,母親的精神出了狀況,她和丈夫離婚了,獨自在外搭了草棚居住。
今年剛升國中二年級的景安,和六十高齡的父親和姊姊住在一起,靠著父親種水果和打零工過日子。有一次,景安跌到水溝中,手一撐,骨頭穿出了肉,痛極了,但是景安沒有哭。
國姓鄉沒有醫院,父親只好帶他去國術館治療,沒有效果。空手道教練黃泰吉送他去住台中的醫院,醫生先試著將景安突出的骨頭壓回去,在沒有上麻藥的狀況下,三、四個人使力推壓,那痛,椎心刺骨,而景安還是沒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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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國中二年級的麗芬,也有著殘破的家境。大震後,原本看守果園的父親,因為雇主付不出工資,喝農藥自殺了。母親曾經以刀子割頸,自殺未遂。在家排行老三的麗芬,兩個姊姊不是有憂鬱症,就是自閉症。
麗芬的家在地震中全倒,一家本來住在組合屋,後來遭趕出來,只好租法拍屋來棲身,房租一個月是新台幣5000元,而母親打零工撫養四個孩子的收入,只有1萬1000元。
跟著黃泰吉練空手道的麗芬,一向不多話,偶然間開口請教練帶她去看病,才發現她的膝蓋和背部都長了腫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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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不多話的佳政,父親在地震後離家出走,母親帶著他和姊姊,和外婆、左手殘障的舅舅同住。
佳政不愛開口,吃得也少,因為他的牙齒全蛀光了,但是家裡沒錢幫他治療。
家境貧困,而沒有出路的舅舅,一喝醉,就拿著菜刀要殺人。
這群災區的孩子,直到遇見了空手道教練黃泰吉、廖德蘭,昏暗的人生有了光亮……
三十五歲的黃泰吉、廖德蘭夫婦走過南投國姓鄉的國姓老街,坑凹不平的路面上,還得躲開下過雨後到處汪著水、髒兮兮的泥潭。路兩邊,沒有幾家像樣的店面,卻是密集地豎著兩排廣告招牌,和空地上躺著的招牌,都寫著「國姓老街形象商圈」。
距離九二一大震已經四年,殘垣斷壁仍處處可見。
走進國姓國中的體育館,一群孩子正等待著這對空手道教練夫婦來上課。吆喝聲中,這群孩子個個掌風虎虎,神采奕奕。即使家鄉依然殘破,他們卻像斷壁間冒出的小草,舒展著旺盛的生命力。
曾經,無可預期的災難,幾乎要將這群孩子擊倒。
這場世紀大震,不過持續瞬間,震傷至今烙印在地面上,更難以平復的是災區民眾內心深處遭撕裂的傷口。
人氣流失了,做不了生意,生活變得難以為繼:「站在雜貨店門口數數看,一天進去不到十個人,」一位住在南投縣國姓老街的居民說。
家長失業,造成經濟拮据的困境,立刻就反應在孩子身上。根據南投縣政府今年1月統計,今年全縣四萬三千多位國中小學生中,近七千位學生繳不出代辦費及午餐費。
無路可走的災民,或是留下妻兒,遠在他鄉打拚,要不然就是藉酒澆愁,甚至還有人自殺。根據行政院衛生署統計,南投縣連續二年,自殺率高居全省第一。
陰霾的低氣壓瀰漫,即使連孩子,也都敏感地察覺了。
痛,不願說出自己的名字
「在孩子的圖畫中,父親都是在喝酒,在他們的作文中,母親都很辛苦,而且都出現了家庭暴力,」在南投大愛一村開安親班的詹素奇說。
沒有資源、沒有出口、沒有未來,而他們的人生才剛剛要起步。
相較於都會孩子的機巧時髦,國姓鄉的孩子,常常是黑黑瘦瘦,睜著一雙老實的眼睛,眼神中,卻有著難以言喻的深沈。
沒有呵護和關懷,然而孩子心中仍有著強烈的自尊。就像是有災區的孩子不願意讓殘破的家境在媒體曝光,面對記者,會給一個假名字。
無法說出自己名字的孩子,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生?
而來自外地的黃泰吉夫婦,便成了這群孩子人生的推手。
都曾經獲得省區運空手道冠軍的黃泰吉和廖德蘭,本是台中體育學院同學,廖德蘭甚至還是國家級空手道教練。
三年多前,他們本來在台中市擔任學校社團空手道教練,同時開設道館,收入可觀,「平常大約新台幣10多萬元,暑假期間最多收到每月40萬元,」廖德蘭說。
一通意外的電話,改變了黃泰吉夫婦的人生。
當時,國姓國中校長池麗娟請求黃泰吉到國姓來指導學生,藉空手道讓正值青春期的孩子發洩精力,同時也釋放心底的震災陰影。
「孩子原來的家倒了,學校校舍又在重建中,沒有動態活動的孩子跑去溪邊玩水,卻不幸溺水……。」校長的話,打動了這對夫婦柔軟的心。
但是,一抵達國姓國中,還真讓黃泰吉嚇了一大跳,孩子繳不起學校的午餐費,練習的場地極克難,師生只好在戶外接受烈日和風吹的考驗。
但黃泰吉發現,這些孩子和他過去在台中都會區指導的小孩不同。「這裡的孩子肯吃苦,耐力強。」
贏,磨練永不放棄的勇氣
黃泰吉夫婦傾囊相授,孩子們吃苦耐勞,才三年已成果豐碩。他們在南投縣訓練近百位學生學習空手道,其中長期培訓的五十位孩子,三年來勇奪國內外比賽二十多面金牌、有五位選手榮獲國手資格。
孩子在空手道領域中,找到生涯的出口。曾經在2002年全國中正盃國中組拿到團體冠軍的鄧世瑀表示,努力拿下名次,升學可以加分,有些學校還會提供全額獎學金,念書不用花家裡的錢,「所以我一定要贏,」鄧世瑀說。
而國姓國中今年百位畢業生中,只有一位學生以普通生的身分考進縣立的旭立中學高中部,卻有十五位空手道選手經甄試申請進入旭立中學體育班或同德家商。
對黃泰吉夫婦來說,教導孩子空手道,不只指導孩子們學會空手道的技術,更要讓孩子懂得武術精神的道理,不在求勝,而是永遠不放棄。
「在訓練的過程中,要從磨練與汗水中,讓學習者領悟超越和突破一切艱難的力量,」黃泰吉進一步解釋指出。
他舉日本漫畫《空手道小霸王》為例,熱愛空手道的主角對抗強敵時,能從原先被打得半死最後贏得勝利,全憑著勇氣,自助而後天助。
永不放棄,生命自然會找到機會,這正是國姓鄉的孩子們最需要的內在動力。
黃泰吉夫婦帶進了智慧,也帶進了愛。他們除了是孩子們的空手道教練,更形同他們的家人。
為了治療洪佳政的牙,黃泰吉每兩天就要開車花一個多小時載他往返於國姓至草屯之間,治療期長達半年。
現在,洪佳政會笑,愛說話了,他的目光總是聚焦在黃泰吉身上,「他很關心我們,」洪佳政說。
三年多來夫妻兩人已花掉自己的積蓄,但是為了讓更多家住南投的孩子學空手道,培訓重建區的孩子成為選手,他們先決定收掉在台中的道館,今年秋天之前,又賣掉了台中市興大路上的房子,搬到南投。
座落於草屯鎮的黃家,現在是個「十口」大家庭,除了自己生的兒子,還有另外七個來自國姓國中或已考上高中空手道選手級的孩子。
除了生活,夫婦倆也積極為孩子找出路。為了重建區孩子的升學問題,8月19日黃泰吉第三度到教育部陳情,爭取空手道納入中等運動會比賽項目,通暢這群孩子們的升學管道。
連續陳情了三年,從地方政府到中央部會、九二一重建會,甚至當面向陳水扁總統陳情,「陳總統已經在陳情書上親筆簽了名,」黃泰吉說。
黃泰吉和廖德蘭用空手道的精神築夢想、築未來,而他們希望有更多人一起來幫助這些孩子,「這些有潛力的孩子,是台灣的希望,也會是台灣的驕傲,」黃泰吉說。
「我們要一起努力,從重建區裡走出來,站在國際舞台上,以最好的成績,拿下2006年亞運的空手道金牌獎,」黃泰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