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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完整的中國人

吳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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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繼文

1988-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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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完整的中國人
 

本文出自 1988 / 3月號雜誌 第021期遠見雜誌

我是台灣南投人,民國四十四年生,家族從漳州移來二百多年了,可以說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當兵時在馬祖看了九個月的福建海岸,算是以前唯一的「大陸經驗」吧!

在日本廣島大學就讀時,碰到很多大陸來的留學生,算是和大陸比較有接近的感覺,是「大陸經驗」一種比較實在的開始。

前年(一九八六年)四月一日我從日本到大陸去,五月十日離開,一個人在那兒待了四十天。

很久以前就想要去,並不是好奇的心理,只是純粹要去確認自己是完完全全的中國人,想去和講同樣語文的人一同呼吸、一同行走。

做身分的認同 

在保釣以後民族主義的風潮影響下,那時我差不多高中快畢業,緊接著大一、大二,我開始注意中國、注意傳統,有很浪漫的一種嚮往。然後我慢慢的盡可能把浪漫的成份去除,變成很實際的、希望去做一個身分的認同。

從小受的教育是要讓自己成為完整的中國人,但我總覺得如果我只是在台灣,永遠沒辦法和那個地方發生一點直接的、踏實的關係的話,我似乎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完整的中國人,我需要去補足那種缺憾。

在去之前,對於大陸的情況,我都盡可能從各種文字資料及和大陸留學生的交談中去接近事實,心理準備得蠻夠才動身。

去了之後還是感到震驚,我以為我已經夠瞭解的,但事實和我想像中還是差蠻多的。我震驚的是他們生活的方式,當我真正的在大陸去擠車子,真正的去排長龍買東西,真正的和他們一樣騎著腳踏車橫衝直撞,真正去呼吸那煤煙佈滿的空氣、真正和他們吃一樣的食物、跟他們交談,才真實的聞到他們生活的氣味。

我從神戶坐船坐了兩天到達上海,第三天早上渾然不覺的就進入黃浦江,漸漸看到碼頭、海軍基地、工廠,是上海外灘那一排英租界建築的輪廓,半個世紀以前英國人建的,那和我在小學地理課本照片上看到的景像一樣,完全沒有改變,那種時空的感覺可以說是一種感動吧 終於來到它的面前。

可是等到一下了船,在碼頭區走了好久好久,我發覺兩邊的建築非常陳舊,是四、五十年前的感覺。我想上海是中國的大城市,怎麼車子行進了好幾分鐘,沿途幾乎看不到一個新的建築物,那時我是蠻震撼的。

每個人只想到自己 

我到火車站北站去買票,一到北站,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的景像--整個車站廣場上,站滿了、蹲滿了、坐滿了、躺滿了人,還有包裹、行李、老弱婦孺都有,整個廣場上滿滿的都是人,裡面售票處也一樣。我起初覺得這是一個奇景,但後來才知道幾乎到了每一個大站都是這樣的情形。

從虹口坐公車去北站時,那擠公車的情形令我難忘。車子老舊,車次不多,坐的人又多,大部份路線的車子裡,乘客幾乎只有一半的腳可以看地,你的腳踏在別人的腳上,別人的腳踩在你的腳上。買票時,必須經過好多人的手去傳遞你的錢,再把票和找的錢傳回來。

司機又很有耐心。大家已經擠死了,但是還有人吊在車門上不去,他一定要上,司機就會等他,叫裡面的人擠一擠再擠出位置來,看著吊在外面的人一寸寸被擠進來。有什麼力氣都用出來沒有關係,反正大家都習慣了。

而街道上遍地都是吐痰的痕跡;公共廁所非常髒,沒有洗手的設備。

我完全不想以驕傲的心態拿大陸和台灣比較,會讓我比較傷心的是覺得中國人整個文化水平的低落,這是很嚴重的。

一個民族要讓人家看得起,要真正變成有效率、乾淨、有朝氣的社會國家的話,教育水準和文化水平一定不可以去掉。可是大陸上因為長期非理性的排斥知識、荒廢教育,把人對政治、對社會、對別人的關心和信心都磨掉了,到最後大家只想到自己。

我覺得如果令人擔心的地方就是這些,大家已經失去了一些比較遠大的理想,只想把自己搞好就好了。他們過去受到的傷害,及開放之後他們知道外面的真相所受到的衝擊,那真的是很難估計的。

如果以一個遊客的眼光來看,大陸城市和鄉村的風景都非常漂亮,因為他們綠化工作做得很好,行道樹種得漂亮又整齊,可以坐一個早上的車,發現兩旁都是二十公尺高的榆樹、槐樹、白楊等等。 

但這是以觀光客的心情。我和他們幾個家庭住在一起過,也拜訪過一些大陸的朋友,發現他們物質環境非常差。

我看到的大半都是全家只有一個房間、一個小廚房而已,如果能有一個廁所就算很不錯了,有的甚至沒有水龍頭。所以當我看到那麼多漂亮的行道樹,一開始會覺得比台北好看多了,但馬上又會提醒自己,在那樣漂亮風景中的人生活並不好、並不優雅,這才是最重要、最真實的。

因此說來可笑,從我踏上上海的土地以後,一直到離開,我可以說是相當不愉快的。因為那樣的一個生存環境,我是來了,但我隨時可以走;而對大陸人民來說,卻是他們必須一直生活下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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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北大憑弔 

我之所以能如此自由的在那邊,並不是我自己有什麼能力,根本就是整個歷史和社會背景給我這樣的機會;而一樣是中國人,他們就沒有我這樣的機會。而且我可以用非常便宜的價錢享受到他們平常根本無法想像的很好的生活,我無法很輕鬆愉快的看著他們而不會覺得難過。

其實他們也許並不需要我的同情,但是我自己很自然的就會覺得很不舒服,覺得這麼多人長久以來都沒有被好好照顧。

我也曾去北京大學憑弔,想起文革時貼第一張大字報是在北大,一晃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北大的學生現在也四十幾歲了,而他們二十幾三十幾歲都在一片混亂中度過,把他們一生中最精華、最有可為的部份都在政治鬥爭中虛度了,對整個中華民族而言,這真是非常可怕的浪費。

我在日本做的研究和三千多年前殷代的農業文化有關,所以我特別到山西黃土高原去。我看到一片黃土,很多土表面是白花花的,後來問人才知道那是鹽分,土壤是鹼性的。

因此我聯想到在黃河流域產生的中國文化,是幾千年來中國的農人在那麼嚴酷的土壤條件下耕種、生產、養活人口,及創造文化。這讓我感觸非常深,實在是無法想像一個民族的韌性和創造力。

雖然我是一個台灣人,但從來沒有產生認同上的問題,覺得自己毫無疑問是中國人,但是我們想像中的大陸中國這樣一個土地上的人是如何生活,實在是有必要真正和他們接觸、生活,才能感受到!

在黃土高原上看到那樣的農業環境,看到有些人在準備春耕,我想事實上那些人和三千年前的中國人在那邊生存的情景完全沒有兩樣。他們面對的環境都一樣,而今天鹽鹼地還是鹽鹼地,缺水還是缺水,他們也仍然在那個地方耕作,好像外面的變化對他們一點影響都沒有。

三千年歷史在眼前展現 

歷史在那兒可以被透視,可以濃縮在一起,我看到了今天的,同時好像也看到了三千五百年前的。

然後所謂的上古、夏商周漢唐宋元……才不是一個虛幻的歷史名詞,就是一些人愛恨、流血流汗、戰爭……。總之,就像我們每天的生活一樣。我所看到的歷史是這樣子,以前只能從歷史課本中看到的歷史和這完全不一樣,感覺不到一種生命力和生活的氣味。

我在大部份的火車旅程上,都遇到不少可以深談的人,老中青都有。談話的深入甚至在我期望之外,包括他們對現代史的看法、對當政者的批判,他們想要瞭解台灣,也想要知道中國到底怎麼了,和外面比起來如何。他們熱切的想知道一些客觀的訊息,而且把自己過去的遭遇,他之所以會成為今天的他,毫無保留的告訴我。

我想如果有人要獲得和我一樣的經驗,很重要的一個準備工作,就是要盡可能的先瞭解大陸,包括歷史背景,及他們和我們不太一樣的用語,真正去關心那裡。

搭火車的時候,一般的乘客只能先在候車室排隊,等火車來了,我們這些特權人士都上去坐好了,才放他們進來。他們提著大包小包,好像要逃難似的奔跑進月台,亂成一團地搶位子。

當然對那個社會來說,除了少數在上面的特權以外,大部份的人每天接觸的就是這樣的生活,花很長的時間去排隊買票,花好幾個鐘頭去打一個電話。當全國每天大家用的都是不乾淨的廁所時,他們真的不知道還有乾淨的廁所這一回事。 

因為大家都是一樣的,他們已經視這為理所當然的,就不會以為苦了。

還是比較喜歡台灣 

雖然我看到他們這樣子擠車、趕車,我覺得很難過;但他們都視之為平常,甚至有些人還覺得可以坐上車就很興奮了,然後在旅程中大家磕瓜子、抽菸、講話,也頗自得其樂。

所以我們也不能很主觀的去看他們,不能以我們的標準去衡量,他們對自己生活的滿足度並不如我們想像的低。相對的,我們對我們生活的滿足度,說不定比他們對他們生活的滿足度還低,因為我們容易看到較好的部份,然後知道我們還不夠,可是他們不容易。

來去這一趟,我覺得我所要的東西,已獲得了大部份的答案。因為我當初並沒有抱太大的期望,我只是要儘可能的感覺他們的感覺,真正感受自己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中國人。這對我來說,是我生命中發生的一些事件,是我自己感情上,也可以說是理智上的需要。

我希望盡可能讓它沈澱到變成生命中不可剝奪的一部份,而不是要把它馬上揮發出去。

話又說回來,讓一個在台灣生長的人去那邊,他還是會比較喜歡台灣。像我最害怕的就是有關單位不讓我回來,我最愛的還是這個地方,只要讓我回來,我一切就安心了,畢竟這地力都是那麼熟悉。

這一趟,我是相當有收穫,絕不後悔。

(楊孟瑜訪問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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