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最近過得好嗎？」今天看到Amy心情不錯地走了進來，很放鬆地讓自己掉進沙發裡，斜躺了下來，我也被她愉悅的心情所感染，輕鬆地用她允許我使用的暱稱叫她。不知道為什麼，我蠻喜歡這樣叫的，感覺很親切，又有一點寵愛的味道。而且這還不能照傳統發音，要用：「ㄇㄟ ㄇㄟ」，有機會不妨試試看，生氣或罵人的時候很難這樣叫的，好像只有在正向氛圍的時候才會這樣叫。我自己覺得這樣稱呼她，心情都變好了呢！
「還好啦，就是上次參加的那個程式設計比賽，得了第三名啦！」她用得意裝謙虛的口氣告訴我這個好消息。但我實在不是很了解這領域，或這類的比賽，不過得獎總是不容易的，也是好事。
為她感到驕傲的父母馬上從旁解釋：「這是相當難得的呢！是個跨校的比賽，總共有十幾個學校派代表參加。我看Amy很有興趣，事前也沒特別緊張，而且，除了學校安排的訓練，並沒有額外的準備。」媽媽對Amy的狀態有詳細的觀察。
「你看，隨隨便便就矇上了第三名，要是用點心是不是不得了！」爸爸也說話了……「隨隨便便矇上」，我在腦中要記下這句話，在適當的時候，可能要用來做例子，協助他們調整互動。今天Amy心情好，沒有爆炸，只是翻了翻白眼，就算過了。老爸可能還不自覺，他可是逃過了一場衝突啊！
媽媽趕快插進來說：「這很不容易，學校也備感光榮，在大會上報告呢！」我點點頭，表示了解。媽媽繼續說：「同學們也都很開心，我就趁這個機會幫Amy邀了班上幾個要好的同學，一起來家裡聚聚、慶祝一下。」
Amy的臉忽然沉了下來。
「還說呢！我不敢相信你自作主張就這麼做了。」我有點狀況外，就看著他們，等他們提供細節。
「我也不是刻意的，就是在超市碰到了Michael的媽媽，聊起這事，她還跟我恭喜。我想你平常也少有機會邀朋友一起玩，這是多好的機會！你也需要多跟人互動，多social一下！」媽媽解釋著。
「我跟你說了多少次，我的事，我決定！ 至少，至少你要尊重我，問過我吧？什麼叫做我需要？我需要的是，自己可以決定自己的事，你聽了嗎？我不需要你干涉，你聽了嗎？為什麼什麼事都是你想怎麼樣，你說了算，最後還說是為了幫我，為我好？就算是你想，也該確認一下吧？為什麼你就一定是對的？你就這麼有自信是不是？你是天才，是每個人肚子裡的蛔蟲，你永遠不會錯？全知、全能、全勝，全世界你最聰明、最厲害就對啦！」
圖／僅為情境配圖。取自pexels
哇！Amy講完了，我的腦中還有餘響……好像炸彈爆炸過後，經歷持久的耳鳴一樣。這一連串的抱怨跟攻擊，我想媽媽就算有防彈衣在手邊，是連伸手拿來穿上身的時間都沒有……就被炸了……
即使「我是為你好」，還是需要溝通
我是幫你想。
這是善意，甚至是體貼的一種。善意，當然比惡意要好，但光有善意通常是不夠的。英文甚至有句話說：「到地獄的路，是被善意所鋪出來的。」（The road to hell is paved with good intentions.）
這讓我想到之前有一位年輕女孩來看診，想要我協助她交友與建立親密關係。有一次她跟我說，男友想跟她計畫週末開車去隔壁州旅遊，問她意下如何，有沒有特別想去哪，想做什麼？女孩就想到前幾天男友才跟她說，家人抱怨平時都看不到他人，只有特殊節日才會回家，所以女孩很自然地回覆男友說：「你是不是應該回去看看家人？」
你若是她男友，不知道會作何感受，有何感想？我們可以試著想像一下，有哪些可能的後果？男友可能會怎麼想：
1. 你怎麼這麼體貼！真是為我想，這是娶來當太太的好女人啊！
2. 你不想跟我出去玩，不喜歡我。
3. 我們還沒結婚呢，你就管我跟我家人這麼多！
4. 喔，沒想到，謝謝提醒。
結果當下她男友的回答是：「你不想跟我出去玩就直接說，至於我要怎麼過我的週末，也不用你告訴我該怎麼做。」也還蠻合理的。
女孩既無辜、冤枉又委屈地跟我說：「我是為他想，把我們放在其次，犧牲我們相處的時間，讓他跟家人關係聯繫感情欸，這……難道錯了嗎？」
我這麼想錯了嗎？
其實可以從兩個層面來看這件事，一個是想法，一個則是溝通方式。我們會幫對方想，可能是覺得自己夠了解對方，或是有考慮到他們沒想到、會忽略之處。女孩覺得男友沒想到家人，或是更需要回家看看家人。Amy的媽媽覺得Amy需要多跟同儕互動，同時也擔心Amy自己不知道怎麼做，所以想幫她一把。女孩與Amy媽媽的想法是否正確，不得而知——先假設他們可能是對的。
但還有另一個層面，就是如何讓對方覺得受用，願意接受這想法，並且理解他們的好意。這時候，可以考慮的作法是，首先，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這是溝通的第一步。表達，不需要對方同意，就單純只是表達，所以自己也不要期待或預期對方會同意我們的想法。
圖／表達，不需要對方同意，就單純只是表達，所以自己也不要期待或預期對方會同意我們的想法。（僅為情境配圖，取自pexels）
想一想，其實我們在表達自己想法的同時，經常是預期別人應該，或一定會同意我們，所以當對方不苟同的時候，就可能造成不愉快或摩擦。如果我們偶爾可以練習，在表達自己想法或感受的時候，保持比較開放的心態，盡量有彈性一點，可以接受別人不一樣的想法，就可以增進溝通的品質與效率。這麼做，同時也剛好可以跟對方核對一下，看自己想的是不是跟對方一樣。
Amy的媽媽，還有剛交男友的那個女孩，還有許多人，都跳過了這一步—把自己的感受告訴對方。
女孩忘了跟男友說：「我當然很想跟你一起出去玩！」之後，才考慮加一句：「但是……」
Amy媽媽忘了跟Amy說：「我為你感到開心跟驕傲，我很想幫你慶祝一下！」之後，才考慮提出具體慶祝的方式跟想法。
Amy和她爸爸、媽媽跟我一起討論了這個議題。知道自己有專家撐腰，讓Amy愈來愈理直氣壯。這時，我得要調整方向，提出Amy表達情感與想法的方式，她的態度、言語和口氣所帶給別人的感受，所造成的結果，是不是她想要的？
雖然我們常聽到，有理走遍天下，但大家也都了解，真正要說服一個人，改變對方的想法，甚至贏得對方的心，要靠的不只是道理，而是情感。有的時候，甚至沒道理有感情，也可以很有效地影響別人，創造改變。另外，我還要提醒Amy一個重點，讓她練習轉換不同角度思考。
「Amy，你說你媽老是幫你想。你覺得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況出現呢？」我問。
「為什麼？不就是因為她覺得她都知道、都懂，全世界就她最聰明。」Amy彷彿頭上還在冒煙，憤憤不平地說。
「嗯……」接下來的問題，我問的方式，有點像是自己在想：「我們可以想像一下，在面對一個新生兒的時候，怎麼樣才能知道他們的需求，或了解他們的感受啊？」我有點像自言自語地說。這樣可以讓Amy不會直接地感覺到在被問問題，比較像是邀請她跟我一起思考這個問題。
Amy愣了一下，聰明如她，馬上就想到了我試圖提出的觀點。她的語氣轉變了一些，但還是有點要捍衛她觀點的味道，說：「那是新生兒，不會說話，無法表達，當然只好幫他想。我、不、是、新、生、兒。」她最後一句，加重語氣在每一個字上面，表示她是大人了，要我們不可以忽視這個事實。
「我理解，我理解」，我忙著解釋，「但我想請問你，你跟你媽是怎麼認識的？」Amy又愣了一下，但在她還沒機會伶牙俐齒地回我之前，我馬上又問：「你們認識的第一天，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開始建立關係的？」
Amy沉默了。
父母跟孩子的關係很特殊。在孩子沒有能力獨立生存時，就開始這一生一世難以割捨的情分與責任。面對尚無能力生存、思考、表達自我的個體，父母得要幫他們想，也無從確認或核對這些想法對不對。孩子哭了，是什麼原因啊？是餓了，要換尿布了？或者冷了、痛了，還是不舒服？父母得要學習猜，然後就愈來愈會猜，之後就很懂得為他們著想了。父母，犯了總是要幫人想的這個錯，不過這比任何其它角色，都情有可原吧？
隨著孩子漸漸長大、獨立，各方面能力的進步，父母有許多要學習的事。父母盼望養育孩子成長，成為獨立的人。在這過程之中，要學習轉換對他們的態度與互動方式。希望他們成長，就要逐漸用成人的方式面對他們；希望他們獨立，就要逐漸給予他們應得的尊重。但孩子永遠是孩子，不管活到了幾歲，無論事業有多成功，是否自己組成了家庭，都還是父母的寶貝，都一樣！這其中的平衡與拿捏，可能是父母一輩子都要微調、練習與平衡的挑戰。
在看診的過程中，或許我可以協助Amy一家人，在這方面有所調整與改變。
Learning of Love把自己的想法、感受告訴對方，這是溝通的第一步。
本文節錄自：《感情這件事：五種角色，在愛的學習中遇見心理學家》一書，陳永儀著，三采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