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以前大家一直把華航與空難聯想在一起,你從去年到任之後,對華航的飛安管理有什麼樣的想法?
A:安全是很重要的一個企業文化,也就是飛安文化,要是用教條式的作法,有人會不遵守,所以我們領導的理念是Super Leadership(超然領導),領導不是鞭策,而是一種誘導,誘導別人領導他自己。
Q:如何誘導?
A:第一個要讓大家覺得這是我自己的事,自己要重視,然後要影響別人也重視,因為只要一撞飛安事件,十年都擺脫不了這個陰影,所以我用了一些統計數字,讓他們知道。
飛行員必須知道自己的重要性,包括對自己的生命財產,對家人的責任,對公司的責任,對那些付錢坐飛機的人也有責任。
所以我將《第五項修鍊》(天下文化出版)的觀念帶到飛安管理,要求飛行員自我超越。飛行員絕對要從自我要求做起,不要靠別人被動的要求。飛行沒有好壞,只有用不用心,所以我們在飛安管理條例上常說,每一次飛行都要像我第一次飛行一樣地用心、惶恐,我在每次起飛前都有萬全的心理準備,非常謙虛的心理,每次我都能安全地降落,如果每一位飛行員都能夠這樣做,就是安全。
Q:在華航的飛安管理有什麼樣具體的措施?
A:我將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是事後回顧,也就是他山之石,從過去案例中學習,這個飛行員犯了什麼錯?在什麼情況下犯錯?最重要的是,我是不是比那個人做得更好?至於要如何做得比別人更好,就是在錯誤中學習。
第二是在過程中監控,希望做到事前監控。我們有一個螢幕可以從飛行的整個過程中檢查有沒有任何的疏忽。以往大家都會把過失怪在飛行員身上,其實他只是一個end user(最終使用者),可能在之前就發生了錯誤,這個錯誤是潛伏性的,等到若干時候再被end user做一個不恰當的處理,不能完全說是飛行員的錯誤。
第三階段是建立飛行員的願景,有很多接近退休的飛行員明瞭他的職場生涯即將結束,學習生涯已經衰老,這個時候就應該建立一個共同願景,也許可以進入到管理階層,所以我鼓勵飛行員念書,應該要有一個學習的人生,我也希望將華航變成一個學習的團體,所以我送飛行員書,也跟他們討論。
Q:在遠航跟華航做飛安改革有什麼不同?
A:遠航比較容易,第一個飛行員人數少,只有一百四十個,每天都在一起,他們喜歡到我辦公室聊天,互動容易。而每一個飛安院會我都去參加,之後大家交互討論,與空服員、飛行員、修護人員聚在一堂、共享經驗。所以遠航的飛行員犯了錯以後會自己報告,現身說法,希望大家以後不要犯他的錯,我們給他免責,大家也認為他是英雄,我們以這種方法來經營。
鼓勵講出錯誤
Q:成效怎麼樣?
A:很好,不過需要時間。
我將這樣的措施延用到華航,第一、以前華航飛錯跑道會勉強下去,因為重飛要寫報告,現在我告訴他們重飛不要寫報告,大家一看不對就重飛,不要勉強。第二、我們現在有電腦的螢幕監控系統,慢慢鼓勵大家把錯誤講出來,而不認為這是丟面子。
在我四十一年飛行經驗犯了無數的錯誤,幸運的是結果都不是很壞,但多少次我在剃刀邊緣,一身冷汗,我自己都敢承認我犯了錯,因為犯錯不是恥辱,犯錯隱瞞才是恥辱。
華航因為公司大,大家見不了面,他們是失落的、疏離的、沒有歸屬感的,我就想辦法每個月開兩次飛安會報,大家在一起互相討論一些共同的議題,交換個人經驗,我們再選一些主題、專業的報導,讓他們去學習,而主管也要全部要參加,把一些訊息告訴他們。
飛安純粹是一個自律和管理體系的問題,動力系統出了問題再加上組員不適當的操作就會發生問題,如果組員已經訓練好就會處理這個環境,但是如何減少機務的失誤則有一些管理方法,第一個月開始我就要求跟我報告,每天的報告就會促進他們執行的速度,我也常常打電話詢問他們改善的狀況。
Q:在華航進行改革有什麼樣的困難?
A:有一些比較資深的飛行員,就曾向我反應,你每次在飛安會議上為什麼都使用英文,我回答,裡面一半是外國籍機師,講中文有一半聽不懂,但講英文全聽懂了,而且我講關鍵字時都會用中英雙語。
另外,為了徹底落實FOQA(飛航品質保固系統),俗稱黑盒子的FDR(飛航資料紀錄)除了提供數據統計外,也成為分析組員操作的追蹤資料,起初很多機師無法接受,他們會覺得是另一種監視,但我們希望藉此將飛機的異常事件降低,只是利用私下面談瞭解整個機隊的狀況再對症下藥,不針對個人,因為每個人都有老舊的習慣領域,就有犯錯的可能,因此就要多一層防衛將犯錯機率減到最低。
這些都是思考模式的問題,必須要經過改造,因此我們除了制度、法規及策略上的改變外,我也放下身段跟他們做雙向溝通,甚至曾經還有整個機隊來辦公室找我做溝通協商。
Q:之前很多人不太敢坐華航的飛機,你來擔任這個職位的心情如何?
A:壓力非常非常地大,即使到今天我的壓力還是很大。一切品管的工作由我做起,我必須捲起袖子just do it,不走第一步,就沒辦法到達終點,而走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我都是這樣要求自己。(王一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