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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莊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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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素玉

2000-02-01

瀏覽數 23,350+

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
 

本文出自 2000 / 2月號雜誌 第164期遠見雜誌

問:從工研院一路走來,有什麼心得?

答:我最大的感觸是,政府發展電子產業的政策是對的,這表示以前的政府官員比較有遠見,該做的也做了。我們是運氣很好,剛好從頭開始參與,而這個產業是有前途的,我們也算做得成功。

現在社會風氣有點變了,以前是使命感比較強,我們那時候做事也沒想要賺什麼錢,現在動不動就是要快速賺錢,這二十年變化真的很多。以前只覺得這工作不錯,我想加入工研院,就是希望把台灣的客戶做下來,做了半天就是技術,我也不想變,我覺得這個太重要了,國家非要有這個不可。

另一個感慨是現在的官員沒什麼產業政策,不知道是不是由於主權在民,什麼事都要看民意,可是看民意以後就沒有政策了。所有人民的意見不見得是一個很好的政策,政策總要有某個百分比的人去決定,如果兩千萬人的意見都要照顧,那政策很難走。

現在官員每天忙著怎麼通過立法院,以前沒有這樣,以前八大產業訂出來就好好做,有一些人認真地在做。現在好像是為了選票在做,而且受到某種壓力,不做也不行。

一味追求快速,難有成果

下一個很重要的產業是生物產業,建立的方式可能和電子業不太一樣,它不需要像積體電路那麼多人。一個IC廠,隨便就是幾百、上千人,但是生化工業,一個研究員就可以做很好的東西。發展一個東西,人的深度很重要,這方面不知道該怎麼培養。我們國家有沒有人願意專心在實驗室裡,靜下心來做出一些東西?如果有,國家應該支持這種人,讓他不用太煩惱生活及研究經費。否則只追求快速,一天、兩天就要看到效果、看到錢,是很難有成果的。

網路工業就很明顯,大家都不賺錢,但是股價都很高,幾乎每個階層都在搞這個玩意兒,實在很危險。我們下一代還要就業啊!還要有合適的環境給他,不然整個國家完全花在這上頭。

所以,我們現在把產品設計看成很重要的一環。所謂後PC時代來臨,其實應該是low-cost system(低成本系統)時代來臨。因為開發中國家有很多東西不需要像美國那樣先進、價格又貴,很多人需要的是system product(系統商品),像大哥大。這種東西需要很多SOC(system on chip,單一系統晶片),所以產品設計是很重要的一環。但是產品設計要掌握各種不同的IP(智慧財產權),需要有人定下心才做得出來。

台灣的設計工業現在也算不錯,最強的地方還是在晶片組。目前威盛已經進入CPU(中央處理器),買了CPU的公司,但整體講起來還沒有發揮。未來應該多獎勵產品,能掌握CPU、晶片組,將來就能變出各種不同用途的系統晶片,因為系統晶片就是各種不同東西的組合。當然,應用方面還要搭配軟體。

台積的角色就是幫它製造、生產。台灣從上游設計到下游應用都有,像DVD(數位影音光碟)今年已經開始發展,但真正做DVD control chip

(控制晶片)沒有幾家,只有揚智談得比較久。現在DVD system已經開始蓬勃起來,幾年前大家錢投得很少。DVD也是一種low cost system,將來可能搭配各種功能,也可能需要微處理器在裡頭,這是下游。

目前台灣不大能生產DVD,都是日本生產。宏?想做,可以從電腦工業切進去,像大同、聲寶反而不行。

這是就電子產業來看,其他例如光電工業也有很多應用的東西,產值可能沒有這麼大,但有很多價值在裡頭。生化科技的產值可以很大,但要能做出來。航太工業現在可能太晚了些,台灣只有兩千萬人,要獨力做飛機、太空船,我看是不太容易。談全球化的網路生意,也不太容易做得過美國人;台灣商人雖然很靈光,但都是做小生意,要讓歐洲人上網到台灣買東西也有困難。

所以台灣要結合大陸才有可能,有人口基礎,又有能力、智慧和知識。因為台灣唯一的缺點是人數太少,國家又很小;知識程度可以,但跟美國比又有差距。

所以大家要趕快把英文念好,就像李院長(中研院院長李遠哲)來台積演講說的,我們不得不承認英文是非念不可。就算美國公司賣給你,你也必須去管理它,還是要講英文,要他們學中文也很難。

掌握晶圓代工五個競爭優勢

問:你在工研院多少年?

答:我是一九七三年,工研院成立第一年就進去了,到一九八六年十二月離開,頭兩年在世界先進,後來到台積。

問:工研院十幾年裡,你都專注在研究上?

答:對。

問:到台積十三年來,學到哪些經驗?

答:我都是做技術管理。以前對產品管理也是知道趨勢,後來完全去做管理。

問:台積如何把代工變成競爭優勢?從工研院出來的一批人,是怎麼樣累積起來的?

答:我一九八七年就講了晶圓代工的五個重點。

一九八七年台灣只有聯華電子的四吋廠,良率也差。台積成立一個六吋廠,剛開始良率也不好。但我們不賣產品,晶圓價格又是一定的,不能亂漲,那怎麼辦呢?從賺更多錢的角度想,不能漲價,就只能降低成本。

我思考後認為,把五件事做好就行了。第一,每個東西要有最大的產出。晶圓產出量一定要愈高愈好,因為折舊很貴,工廠最貴的就是機器設備,要攤到折舊上。如果一個機器可以做一千片,只做八百片就憑空損失兩百片的費用,所以產出一定要高。

第二,良率要高。一個機器做一千片,如果三百片報廢,等於白做。良率高成本就低,對自己有好處。

第三,產品良率要高,客戶對你就有信心。例如,每片晶圓上一千個積體電路有九百個是好的,客戶花一千元買一片晶圓,那平均每個要出一.一元。但如果他花一千元,只有五百個是好的,平均一個就要兩元,客戶當然不舒服。良率愈好,客戶對你愈有信心,因為降低他的成本。我並沒有多賺,還是收一千元。

第四,要準時。我們做晶圓代工是幫客戶降低庫存壓力,如果老是不能準時交,客戶就有庫存壓力。本來客戶一個月拿到貨就可以賣掉,我們一個半月才給他,他就多了半個月周轉期,對他不利。

第五,要短,製造的時程要縮短。別人三十天就能做好,我要做三十五天,客戶對我就沒信心。所以時間要愈短愈好。為什麼短要放在最後?因為先要準,再把時間縮短。

掌握這五個精神,接下來要怎麼做?

機器可以生產的時間愈長愈好,機器壞了也要很快修好,當然機器愈少壞愈好。要達到這個目標,就要做保固維護、數字流程控制,所謂品管經驗要放進去。

我們從一九八七年就是按這五點精神在做。當然最基本的,怎樣增加生產量等等也隨時都掌握,所有的人都是根據這個來抓取、訓練的。

團隊一定要自己掌握技術

至於團隊,我以前就講,一定要自己掌握技術。在台灣自己開發技術,時間會慢。我在工研院開發技術很多年,我們在一九七六年從美國RCA引進七.五釐米的技術,後來就沒有再花任何錢。

我進台積前一直留在電子所開發技術,開發的技術一九八六年統統移轉給聯電。我如果出去可能沒有人開發技術,因為那時候工研院沒有人從國外回來,就是我自己帶著國內的人開發。我常到國外開會,看看別人怎麼做,回來弄;可以做,但是很慢。

所以台積成立的時候,我就覺得一定要從海外找技術。一九八○年代根本沒人要回來,當時大家覺得台積晶圓代工沒前途,產業的氣勢也不強。

到了一九八九年六月,第一個從美國找回來的人,也就是蔡能賢,現在在世界先進;六、七月是林茂雄。我跟很多人講,你們在美國書念得不錯,但是回來千萬不能趾高氣昂,因為積體電路要有團隊統籌,不是只靠一、兩個人。

問:這些人回來都是什麼位置?

答:剛回來都是部門經理。

問:你當時是?

答:我是副總經理。蔡能賢是R&D(研發)經理,蔡力行是二廠工程部經理。

我就說,要用本土出身的人,大家也要互相幫助,千萬不要覺得自己太了不起。我到現在仍然覺得,人要成功,就是得意時千萬不要忘形。

用了人就要信任,不然就講清楚,我用人是這樣。假如你不能這樣,最好是不要做;彼此不相信,最好不要一起做事。我信任他,原則定了就不太管,最多大事討論、討論。

蘇東坡不是有個「念奴嬌」的詞嗎?我很喜歡用「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這句話。我說,談笑間工廠良率統統做好,要有這個境界和相信別人的心態。千萬不要碰到一點事做不好就把他鬥掉,做不好可以改嘛,除非有人惡意地品行不好。

我們這個團隊就是這種精神建立起來的,所有副總經理都是這樣,到目前為止,處長以上我都會自己談過一遍。

問:經營團隊怎麼樣養成,才不會變成公司進步的障礙?

答:就是身體力行,我請你來,我也用你。並不是本土出身的就不用,本土出身的也有經理、處長,大家是合在一起的。

問:怎麼樣讓國外回來的新人,不會和原來的老人有排擠作用。公司要成長,一定會有很多新的人進來,先來的人總覺得先贏,應該居高位……

答:先來的人是有能力,剛畢業的人從基層做起,一樣啊,我剛剛特別舉的例子是已經有經驗的。新鮮人進來也跟本土出身的人一樣嘛!

我就是身體力行,也不勉強別人。當然我在面試新人的時候,已經有無形的標準在裡面,太搗蛋的不用,進來的人就不會扮演毒草的角色,至少信念差不多。

像地震那一陣子,因為五廠的問題稍微嚴重一點,我每天早上就在北廠,看看他們要做什麼事情。下午四點,大家再一起到南廠開會,他們就開始準備新聞稿。中午我就去慢跑了,因為我知道他們會做好,他們也很在乎。

我們不會因為一件事做不好就炒員工魷魚,通常是品性極端不好,我才會有動作。

用人注重誠信

問:你用人的標準是什麼?

答:雖然我年紀小一點,但我和董事長(張忠謀)都是傳統型的。新價值當然很重要,但太快速追求新價值也不好。我們十大守則裡不是講誠信嗎?這是我們一直很喜歡的。要我撒謊我還會臉紅,有些人撒謊,臉都不紅的。

問:你剛剛特別強調sincere(真誠),是讓新人進來一直可以融進這種文化裡面?

答:我們的主管應該是這樣,不過我們現在有七、八千個人,剛進來的是不是有同樣的想法,其實不知道,必須等他進來再看看。現在年輕人都想要快速賺錢,這一點就跟以前不一樣。我們也不能為了完全堅持這個原則,就一個人也不用,那我們就不能成長了。你只能選性向中比較沒有這樣的,看他能否在工作中認同這種文化,他如果不認同、跳槽,你也不能強求。

問:對比較高階的人離職,你的看法怎麼樣?

答:我都盡量留,留不住也沒辦法,可能他也有他的環境因素。

問:經營團隊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找人、用人,在找人的時候,哪些特質是你比較重視的?

答:第一是品行要好,當然有的人會掩飾,所以你要觀察。我過去找的人都是我認識的,因為我在工研院的時候常常參加國外會議,在會議裡認識很多人,開會時大家聊,我就知道這個人在IBM做、那個人在HP做,等真的要用人,我就開始找他們了。

問:進來以後怎麼融合?

答:他們進來只是做部門經理,本身能力也很強,其他部門的人也很佩服,東方人比較有點領袖崇拜。在台灣,廠長最好是懂技術,如果工程師發現廠長不懂技術,會對他不服氣。

其實一個工廠如果有效率,廠長不懂技術沒關係。美國的IC廠長就不懂技術,如何發揮人的效率,是很重要的事;廠長也要對客戶有很好的服務,這也重要。

我請回來的人,在國外都已經做到一定的程度,不是第一、二級主管,就是課長級,回到台灣做部門經理也沒什麼不稱職的,他的技術能力本來就比我們先進。一九八九年台積才做一.二五釐米而已,他們在美國都做一.○或○.八釐米了,能力本來就比較強,大家也服氣。

我也不是找很多人,就是慢慢的,每個廠都有一、兩個部門經理從國外回來。尤其做整合的經理,我希望他能力要強,這是一個工廠的靈魂。

蔡能賢回來之前,R&D是我自己兼,我就是不放心本土出身的人,因為R&D要跟國外談,自己沒有分量也不行。台積的R&D主管,以前叫經理、處長,現在叫副總經理,統統是國外回來的,只是不同時候有不同人。國內若有人有能力,我們就把他升上來。

抱怨時,必須清楚自己的角色

問:台積有很多制度、福利很不錯,所以很多人才願意來。就你們內部實際的經驗來講,怎麼做到管理人才、留住人才,成為一個凝聚力很強的經營團隊?

答:我們財務上給的合理報酬當然是不錯。我覺得台積到現在為止,無論是技術、生產、形象上,都不錯。能在不錯的公司做事,應該也是員工滿希望的一件事。

加上做到好,自己的財務也會不錯。

我常拿一件事來講。一九八七年台積剛成立,我每次到董事會報告,做了多少多少,但都虧錢。董事長那時候就講,做再多,虧錢有什麼用!

人總會發牢騷,像去年網站上就有人寫,一堆碩士、博士跑到我們這裡做螺絲釘。但是半導體這種環境就是需要這樣的技術和專注,如果你不滿意,也可以去做網路啊,沒有人限制你。一般人在網路上讀這些文章,不太瞭解這樣的環境。我就講,當你在抱怨一件事的時候,必須知道你是以哪一種角色在抱怨,要看看周遭環境是怎麼回事。

問:一個團隊怎麼留住人才,讓他的人生志趣和公司目標相結合?

答:如果對半導體這一行有興趣,他也受到信任,工作上自然會有樂趣。我們這些資深的人,多少還有些使命感。看看我們董事長,他在這行做多少年了,還是很認真,很有興趣啊!所以我跟很多人講,光這一點你們就要佩服他。其他人好像有錢了就要去花一花、要休假。休假是很重要,但不要只想著這個。

台積在世界上也算小有名氣,大家好好做,說不定在歷史上記一筆,那也不錯嘛,這是比較世俗的說法。

問:你手下高手也很多,如何協調?

答:就是討論。坦白講,任何討論我都會有自己的意見,假如討論完跟我的意見差不多,那就這樣做;假如大家的意見都不是很好,我覺得我的意見比較強,那照做就好,成敗我負責。

我舉個例子。一九八八年我們蓋二廠,第一個使用迷你潔淨室(當時所有半導體公司用的都是開放式潔淨室,迷你潔淨室則是在一個透明的箱子中操作,較能免於受粒子污染)。那時整個產業沒人用這個東西,發明的人是HP的工程師,HP不願意用,他就離開HP,自己開一家公司叫Asyst,向HP便宜買了專利,一開始沒什麼生意,後來找上我們談。

我們覺得,電的成本可以省,要掌握也方便。那時候我老闆的Klaus Wiemer很有信心,很想做,我也有七、八成的信心,但是其他人都很怕。討論了很久都沒結論,我就講,你們照做,有責任我和Klaus兩個人扛。後來迷你潔淨室很成功,一九九○年開始生產。IBM很納悶,還派了三、五個人來看。

我也不是亂做決定,是討論過;有人負責,大家也服氣。當然現在的討論沒有那麼極端,比較容易做決定。

走動式管理就是要看兩層

問:如何讓你下面的副總都能發揮獨特的價值和能力?

答:我們所有的副總經理都負責幾個客戶,客戶到台灣來就陪著他,看他有什麼需求,我們每週開會會分享這些資訊。平常e-mail也很方便。

問:如果他是CIO(最高資訊主管)也需要嗎?

答:我們的CIO要跟客戶的CIO密切接觸。

問:總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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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我很簡單,就是剛剛講的,談笑之間,授權讓他們做。

問:因為這樣才能有很多強手在裡面?

答:是啊,別人強,我就簡單嘛。

問:可是你上面有這麼強的人,你怎麼做總經理?

答:就是討論啊,我覺得強勢是很重要,但必須是強勢的leadership,如果一天到晚罵人,沒有leadership就不行。董事長有很多point 是不錯的,拿出來大家看,覺得可以就做,如果有意見就提出來。討論事情,董事長是比較嚴肅,我的態度是比較輕鬆。

問:台積的團隊滿強勢的,都是高手。

答:有幾位是滿強勢的。

問:這樣的總經理滿難當!

答:對啊,但也不見得啦。他們都很強,有一天我退休就是他們做了。我反正就是信任和授權,做不好就當面講一講,實在不能,就換掉。

這麼多年來,我們也很少換人。只有一次,有位處長是我電研所老同事,他產品的技術能力不強,但滿資深的。我跟他說,這裡有位經理也是電研所來的,分析能力很強,你就用他,他幫你把良率弄好,兩年之內看你自己的技術能不能變強。

但他後來每年都把這位能幹經理的考績打很低。我看考績,除了下面報告給我的,再下面一層的我也看,我發現他就是特別對這個經理不公平。他打C,我把他改成A;第二年他又打C,我又改;第三年我就請這位處長走路,因為他沒有技術能力,氣度不好,又不會用人,我們產品良率都是靠這經理解決的,那位經理本來都氣得要辭職了,我還把他留下來。最後那位處長就離開了。

問:要下這個決定也是不容易喔?

答:是啊。看兩層就是這個意思。只是現在人太多,沒辦法。我現在就看我的副總經理是不是很公平,只要看他那一層就知道了。

問:那你怎麼看?再下面一層你又不認識。

答:所以有時候要走動式管理,到不同單位跟人家聊一聊。

問:原來談笑間就是這個意思。但是走走看怎麼知道他表現好不好呢?

答:還是要看事情,你看他做什麼事。比如一個產品良率有問題,我不一定找副總,有時候找經理,因為我想要知道更詳細的情報,是哪裡出問題。如果我覺得很嚴重,就會告訴副總經理。通常客戶有問題,都是業務員跟我講,我會先找負責產品的經理或處長,先瞭解技術問題,弄清楚來龍去脈。

有時候我問副總,他還不知道,我也不會因為這樣就把他的考績打差,只是提醒他要花點時間。我不是用這個東西去打擊他,而是為了要最快知道細節,有時候副總事情也很多,他知道的事沒有這麼細。但是,客戶會抱怨,通常情況比較嚴重,可能牽涉一系列的東西,要整理老半天,我不如找當事人先瞭解清楚,他最後也會報告他的老闆。

上帝創造不同的人,就是製造問題,如果每個人都很公平、很坦白的話,那事情就好辦;問題是每個人想法多少不一樣,沒辦法全部都公平。

問:像你位置這麼高的主管,到底有什麼東西是要緊緊掌握住的?

答: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客戶和技術, manufactory performance(生產表現)、service(客戶服務)、constant quality(維持品質)。

追求完美能驅迫人往前進

問:講到技術,聯電最近一直說他們的技術超過你們,用的是○.一八微米技術,可是你們發布的新聞稿又說……

答:我只能講,這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Intel(英特爾)有沒有一天到晚講他的同製程超越IBM?沒必要嘛。我們去年五月就做到○.一八,這也沒必要講,超不超越又有什麼?最重要是公司最後的performance(表現)。

我也不是永遠超越你,那超不超越有什麼好講?現在我最希望做的是zero customer complain(零顧客抱怨),讓客戶只要下訂單就想到台積。

問:你怎麼有自信團隊可以達到這樣的目標?

答:我們做顧客滿意度調查,每年都請第三者與客戶面談:對我們的感覺好不好啊?哪裡要改進?我們從前年就開始做。

問:有沒有做到零抱怨?

答:沒有沒有,零抱怨是不可能的;人能不生病嗎?

所以我現在講的觀念就是,先把品質做好。有時候出貨慢一點,但我做出來的東西就是好,絕對不能是壞的。因為如果客戶拿到的東西是壞的,會影響他賺錢;出貨慢一天或許他可以忍受,一個月又不行了。

我的意思是追求完美,只要想到這個目標,就會有種力量驅迫你往前進。

問:剛剛你講到員工和顧客的抱怨,最近台積和世大合併,這些人出去,換股有一億的身價,台積的人在這邊做得要死要活,身價還不如他們。你對員工這樣的抱怨有什麼看法?

答:世大員工一千六百人,台積去的沒有幾個,從德?去的也就是幾十個。當然,留在德?的人可能沒得到什麼好處,從台積去的已經享受很大的好處,但世大那邊到底是不是像傳聞中那樣,也不知道。今天網路上也有世大員工寫,他們根本沒有那麼多股,都是外面亂講的。

有人又酸溜溜地講,是不是台積不要的人才跑到世大去?那留在台積的都是全世界最優秀的囉?也不是這樣。我聽到這些話,覺得他們心胸放不開。

問:網路上有人說你們是凱子晶圓廠,因為購併太大方。

答:所以我才說,網路讓道德敗壞。

問:但還是要溝通。

答:講不聽算了嘛,耶穌也沒辦法叫全世界都聽他的,他一樣苦口婆心啊。

問:現在的工程師和當年的價值觀不一樣。

答:就像我講的,以前有使命感,現在沒有,我也不想去辯駁。我只是覺得網路會讓人輕易失去良心標準的建立,這是科技進步到現在產生的結果。

我知道有公司的員工在網路上收到情色圖案,他想傳給他的朋友看,結果也傳到美國客戶那裡去了,美國客戶向他美國的老闆抱怨,老闆又抱怨回來。所以我才說這違反良心道德,不負責任。如果我知道這種事,馬上扣他一○%的薪水。但這種事你沒辦法阻止,就像吃檳榔有害健康,你卻沒辦法讓他不吃,除非像共產黨,要吃就把你槍斃。

不要勉強讓沒有能力的人做主管

問:你很專注做研發和管理,但你也重視藝術、休閒、爬山、慢跑,這些帶給你什麼好處?

答:就是舒解情緒。一九九四年,台積上市前一個禮拜我把所有經理找來,我說,一個禮拜以後,大家多多少少會有某種程度的富裕,我還是希望大家能有抗戰時代「新生活運動」的精神,簡單、樸素,把品質弄好一點,不必太奢侈豪華。有沒有聽進去,我不知道,至少我個人是這樣,沒什麼特別的花費,也不會買很貴的東西,但我也不是什麼都不買,像和尚一樣在家裡吃素。

盡量簡單樸素。有人問我台積有什麼口號?我說,沒有什麼口號,一向都是新速實簡。新就是創新;速就是動作快,對客戶要回應;實就是實實在在;簡單是比較個人,但工作上也可以簡化。

問:和世大合併的效益在哪裡?

答:要合併是因為這兩年市場很好,而且我們這個產業,跟產能很有關係,沒有產能就沒有市占率。有人會問,後年、大後年不景氣怎麼辦?不景氣也有不景氣的策略。現在假如沒有產能,客戶開始流失,不景氣的時候就更不好啦;現在要自己擴充,兩年後才蓋好廠,這中間客戶又流失啦!有很好的服務,沒有量有什麼用?

問:你的經營團隊怎麼去面對購併公司的不同文化?

答:盡量想辦法,就是要去做。你問怎麼做,我不知道,我就是會把它做好。十幾年前台積做晶圓代工,沒有人相信會賺錢,我們做出來給他們看了嘛。

問:合併後總是有些管理幹部會分出去,台積這邊總還要有些人能接起來?

答:當然有,才會做。雖然我們不排斥合併,但也要看情形。假如是在海外合併,可能做法不一樣,不要派很多人去;本土的合併可能有很多人員互換,文化也要趕快形成。

問:你能不能給年輕人一些忠告?

答:第一,傳統價值要維持。第二,自己要掌握一些技術。第三,千萬不要好高騖遠或得意忘形。這樣就很好了。

真的不錯的時候也不要得意忘形,坦白講,人最容易得意忘形。

問:你剛才提到,用人不要用自己太熟的人,免得績效不好很麻煩。

答:我的意思是,不要勉強讓沒有能力的人做主管。一起做事做太久,多少有點人情壓力。

問:做管理那麼多年,你在用人上有什麼原則?

答:我向來都用外面的人,也沒有什麼黨派,我從來不唱卡拉OK、喝花酒,最多就是跑步。我很早就提倡慢跑,我的活動都喜歡簡單,團隊大家一起來,帶著太太、小孩。

我們早期還認養青草湖,去青草湖整理垃圾。上禮拜六我去青草湖跑步,發現路還滿乾淨的,很可惜我們在湖邊種的一排柳樹都被老百姓砍光了,因為他們要種菜。

嚮往弘一法師「悲欣交集」的境界

問:大概都是什麼時間跑步?

答:如果晚上要去台北吃飯,就是中午跑;如果不去,就下班後跑。我希望在週末外再增加一次,不能去十八尖山就去青草湖,但是早上起不來。像今早我一點多才睡,七點多就起來了,我幾乎都是這樣。上禮拜六三點才睡,早上interview一個人,十點去青草湖跑一下,中午和董事長吃飯,晚上就到台北看雲門舞集。

問:這麼晚睡,你在做什麼?

答:我有很多雜七雜八的書要看,有時候看DVD啊。

問:科技人的背景加上人文素養,可以激盪出什麼結果?

答:我不知道,我只是要人生愉快。人生苦短,七、八十年的光陰,能不能留下對大家有點幫助的事?我現在發現人沒辦法從歷史學到教訓,尤其是政客。余光中教授說,科技是忙出來的,文學是閒出來的,我加一句話,政客是爛出來的。

問:你又喜歡科技,又喜歡人文,又忙又閒?

答:我統統不通嘛,什麼都是半調子,半調子就用半調子的方式活下去。假如哪天我退休了,想去畫西畫。

你看弘一法師多簡單啊,最後圓寂時寫下四個字「悲欣交集」,其實我覺得他這個境界是很好的,清淡自然。

問:你滿有童心的喔?聽說以前你的領帶有米老鼠的圖案,今天又是水果的圖案。

答:我那天去歐洲飛利浦談事情,回到機場又買了五條領帶,有三條的圖案是狗,哈哈!

我還沒養狗以前很討厭動物,自從人家把流浪狗送給我以後,我就開始養狗了。現在有一隻貓、一隻狗、三十二條魚。

運動舒解壓力

問:你好像愈來愈有童趣?

答:年紀老了,童心來了,說不定會年輕一點。

問:對你工作有什麼影響?

答:工作就是工作,不要把壓力帶回家。

我的態度其實和董事長的態度很像。那天談事情,事情一決定他就說,「我要去打橋牌了!」他的口吻就是不管了、不要再想了的意思。

問:那你會說「我要去遛狗了」還是說別的?

答:我說我去慢跑。台積剛成立時,壓力實在很大,我週末就去爬山。

問:壓力大一定要有舒解的方式。

答:其實最好的方式就是運動,再加上讀一點讓你會去想的東西,放開一點再回去想,最有效。

有些人很難區別「冥頑不靈」跟「擇善固執」;兩者差很多,但都容易發生。

問:你怎麼避免冥頑不靈?

答:就是討論。一個負責人要做決定沒錯,但決定之前也參考很多人的意見。就像我剛剛講的一九八七、八八年的事,我們把各種優劣利弊都講了,沒人敢做主。純粹因為全世界以前都是實驗室在做,生產沒人做,為什麼台積要第一個做?而且如果我們決定做,還要花點錢讓人家把Smif(Asyst公司生產的迷你潔淨室)做到機器上,這也需要成本。現在每家工廠,Smif 都是標準配備,我們開始用Asyst的產品,它的客戶才慢慢多起來。十二吋以前日本都不用的,現在覺得不用也不行。

問:你以前也不會有文學藝術的興趣,現在怎麼能這樣投入?

答:我以前是很想念歷史,本來大學要重考的,後來只讀了《史記》。(謝宏媛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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