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Selina與阿中離婚的訊息，震驚了媒體，也促使我們去思考：什麼是維繫婚姻的重要指標？
我們為什麼要結婚？
儘管感情是複雜而難以捉摸的，我還是渴望可以找到幾個關鍵的因素，來說明是什麼讓伴侶們繼續在一起？心理學家Le、Dove、Agnew、Korn、Mutso（2010）等人一項後設分析調查（meta-analysis）搜羅了許多親密關係的研究，找到可以預測「情侶關係」是否能夠持續的重要條件，其中前三名是：
正向錯覺（positive illusion）
愛（love）
承諾感（commitment）
簡單來說，當你在一段關係裡面一直可以看到對方的好、對於他一直有愛的感覺、並且希望可以長久一直走下去，那麼這種關係就更可能維持——等等，你說這不是廢話嗎？
但婚姻遠比戀愛複雜啊！如果將鏡頭轉回到台灣的現狀來看，我想要請你做一件事情，觀察你的爸爸媽媽、長輩們、甚至親戚朋友，他們真的都擁有一段幸福的婚姻嗎？他們真的能夠大部分的時候都表現出互相相愛、互相欣賞對方的優點、甚至覺得可以一直長遠的走下去是很幸福的事嗎？如果你身邊的朋友和長輩們都不符合這些標準，那麼他們離婚了沒有？又是什麼讓他們沒有離婚的？
華人婚姻的特色
如果你的腦袋開始有點打結，那麼可以嘗試想想看下面這幾個句子：
「哎呀，夫妻本來就是這樣的嘛！人家說床頭吵，床尾和，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我應該是上輩子欠他的吧！算了啦，已經結婚這麼久了能有什麼辦法？」
「其實結婚那麼久，早就已經沒有愛了吧？要不是為了孩子，我才懶得理他呢！」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去比較好吧，放在心裡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總比浮上檯面兩個人撕破臉來得好。」這些句子熟悉嗎？是不是曾經在你身邊的朋友或是長輩嘴巴當中聽到呢？過去我們曾經介紹許多關於親密關係、婚姻、戀愛的西方理論，但你會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情：這些西方人的理論，大多都強調親密、承諾、溝通，可是在我們的文化裡面真的適用嗎？
你大概可以看到，身邊有一些朋友他們結婚了幾年之後，生活已經剩下柴米油鹽醬醋茶，有些時候自己的感覺也不見得會說出來，只能過一天算一天，不滿意，但還過得去。對他們來說，結婚不過就是找一個與自己一起共同生活的人，光是養育小孩，再讓他長大成人，還要兼顧自己的工作、原生家庭長輩漸漸老化生病住院等等，這些壓力就已經夠大了，誰還有心情去想兩個人到底愛或不愛？
婚姻滿意度的發展週期
事實上，家庭是一個持續在變動的歷程，就像一個人一樣，會隨著時間不斷的改變和長大，這個家庭裡面的每一個成員本身也會有一些改變，然後互相協調形成一個家庭的運作模式。例如，我們可以想像下面這幾個事件的影響：搬家離開公公和婆婆，自己小夫妻到外面住、生下一個小孩、孩子生了一場大病、家中有長輩過世、孩子開始上幼稚園或小學等等。
面對這麼多的壓力事件，結婚之後夫妻會愈變愈不快樂。大量的研究都發現，結婚之後婚姻滿意度會直線下降。
大部分的婚姻研究，都會用「第一個孩子目前的就學和成長狀況」作為階段劃分的基礎。圖1的分類方式描述在各個不同的階段關係滿意度的變化，你可以看到真是一路跌到掛啊！
剛結婚的時候兩個人的關係是最好的，生下第一個小孩之後開始進入了人間煉獄，過了幾年睡不好、吃不飽的日子，最後，為了不要讓自己累兩次（或是考慮到時候年紀太大沒有辦法應付體力無限的小孩子），所以趕快再生下一個，結果也因為這樣生活品質從地獄十八層下降到地獄十九層。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當你家的小孩進入了國高中，青少年的叛逆階段，你會發現先前那些根本不算什麼。這個時候原先搞得你筋疲力竭的小惡魔，現在竟然開始獨立、有新的目標和生活，想要和同學朋友出去玩、甚至會極力反抗你的規定和想法。這時候的困境在於，想保護也不是，想給多一點自主也不是，在進退維谷的時候，可能還要面臨年邁的長輩們進出病房的蠟燭兩頭燒。
很多人都會以為，等孩子長大之後就可以解脫了，但實際上研究調查卻發現，孩子離家後婚姻滿意度並不見得會比較好，有些父母會留在空巢的失落當中；有些父母則是頓失了一個擋箭牌（家中有一個小孩可以分擔夫妻爭吵所產生的焦慮。簡單來說，就是小孩通常是家庭裡面的代罪羔羊），開始每天要和另外一半大眼瞪小眼。
女性在婚姻中的困境
面對婚姻當中這麼多的壓力，聽起來根本是一個悲劇啊！所以在責怪或評論Selina與阿中離婚的新聞之前，或許我們應該要先停下來思考，我們對婚姻的想像究竟是什麼？
例如，前陣子我們參加一場婚姻與家族治療的研討會，我們討論到一個有趣的問題：如果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那為什麼那麼多的女性還是選擇進入婚姻？
「女人總是花很多的時間在『尋找另外一半』上掙扎，而男人常常不懂為什麼女人要花這麼多時間在掙扎？當然，不同的性別都有辛苦的地方，但在華人的社會當中，過了適婚年齡的女性可能特別的辛苦是：如果你選擇不結婚，你就必須得承擔每次逢年過節聚餐時，親戚朋友的『禮貌』詢問；如果你選擇結婚，那麼你也其實是選擇了進入一個你所不熟悉的家庭。不論你做了什麼選擇，這個社會都會給你前所未有的壓力。在這樣的壓力下，女性就希望自己可以找到一個『不會讓自己後悔做出這麼多犧牲』的、對的人。」一個研究性別與婚姻多年的學者提出她的看法，立刻就激起了熱烈的回應。
「在念了那麼多有關於婚姻與家庭的文獻之後，我們常常都以為，自己會是那個『不一樣』的那一個，因為只要自己夠努力、願意給這段關係多一點彈性，那麼我們所擔心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就可以在辛苦當中，仍然可以感受婚姻的幸福。但這種想像，往往在進入婚姻之後，一天一天地被瓦解，直到有一天我們終於願意承認：其實我們跟其他的夫妻一樣，也都只是一般人。」另外一位學者說，語氣有點悲觀。
不過，華人的婚姻真的這麼悲哀嗎？當然，我們必須承認，在我們的婚姻和習俗文化底下，的確是有許多需要調整的部分，但這並不表示，所有人都活在一段痛苦的婚姻關係裡。
華人婚姻的五種型態
輔仁大學的陳富美、利翠珊（2004）教授曾針對309對夫妻進行研究發現，台灣的夫妻可以分成五種不同的情感類型：
類型1 你儂我儂型（32.8%）： 雙方對於彼此都有深厚的情感，能夠感覺到伴侶為自己、家庭、與孩子的付出，也願意付出回報。
類型2 相看兩厭型（16.4%）：兩個人都不太能了解對方的感受，都不覺得和對方在一起是快樂的，很少有心靈契合的感覺，彼此不滿，卻仍留在婚姻當中。
類型3 一廂情願型（19.3%）： 其中一個人很享受和伴侶相處的時光，也覺得兩個人都能夠了解彼此的需要，但另外一個人卻沒有同等的感覺。
類型4 歡喜冤家型（14.3%）：兩個人在相處的某些面向上都相當滿意，但在另外一些方面又互看不順眼。例如，有些夫妻會為伴侶感到驕傲，但同時也都覺得伴侶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甚至不會為家裡面多承擔一些。
類型5 矛盾怨懟型（16.8%）：這些夫妻基本上是感情不好的，但是有一方還是會有所付出，然後一邊付出一邊抱怨自己命怎麼那麼苦。
雖然這些分類並沒有辦法完全發現台灣的夫妻現況（有69 對夫妻沒有辦法分類到這五種當中），但的確比「愛」、「正向錯覺」或「承諾」更具體了一點。
家務分工與溢出效應
「我沒有扮演好一個賢妻的角色。」Selina在臉書的離婚公開聲明上面寫了這段話，引起廣泛的討論。有些人說，在我們還不了解兩個人感情的狀況下，實在是沒有什麼資格去評論他們；也有些人開始去想，什麼是我們在婚姻裡面需要做到的事情？這些真的是所謂的「本分」嗎？
當然，夫妻的相處有很多的面向，不過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面向在於「家務的分工」。面對結婚後一路向下滑的婚姻滿意度、小孩在成長，長輩在老化的各種壓力混亂之下，一個好的家務分工，比較容易讓家庭進入一個穩定的狀態。
不過，過去的研究發現，不是每一個家庭都可以好好的分工，而且在這當中，還夾雜了非常複雜的性別不平等現象。
幾乎所有的研究都發現，妻子在婚姻裡面所分擔的家務比先生更多。整體來說，結婚之後先生比之前預期的做更少家務事，太太比結婚前預期做更多家務事。
你可能會問，什麼算家務事呢？除了打掃家裡，維持家庭環境整潔，繳費等等之外，和孩子有關的大概可以分成「育兒勞務」以及「親子教養」兩項，前者指的是照顧孩子的食衣住行生活，後者指的是陪孩子遊樂活動、教導建立規範等等「育樂」的部分。通常男生比較會做的是帶孩子去看醫生、接送孩子上下課、陪孩子遊戲活動、或者是教導孩子做人處事的道理等等；而太太比較常擔負起餵養食物、洗澡、幫孩子和學校老師與長輩溝通的角色。
雖然不論是哪一種夫妻的組合，太太總是負擔比較多的勞務和教養，但無論如何，感情較好、教養價值觀也相近的夫妻，先生通常也比較願意承擔家務。這點和國外的研究結果很接近，在婚姻關係當中感到不滿的先生通常會「逃脫」掉教養和家務，可是太太不論在這段關係當中多麼痛苦，還是很難逃跑。
這點恐怕是最令人屏息的一個結果：如果夫妻的感情好，通常這個「好」也會滿出來蔓延到小孩身上，他們的親子關係更為融洽；相反地，記得衝突和怨恨，也會傳染給小孩，就是有名的「溢出效應」（SpilloverE ect）。
換句話說，如果你從小就在一個缺愛的環境下長大，或許你的媽媽（或爸爸）也沒有在他們的婚姻當中得到足夠的愛——這樣的相處型態，可能是源自於他們自己的爸爸媽媽。
在婚姻裡，找到前進的動力
看了那麼多研究結果，常常會覺得婚姻是一條辛苦又悲哀的路。但前幾天，一個在讀婚姻研究所的朋友（同時也是一位母親）和我分享了她最近分析的資料。她發現，對年輕的夫妻來說，他們在意的還是能不能在這段婚姻當中做自己：但是當這段婚姻持續了15、20年以上，能更在意的，是伴侶能不能夠支持自己的情緒，能不能在當中感覺到恩情的流動、還有一個家的維繫。
或許，對我們來說，重要並不是在婚姻裡面有多幸福，而是我們願意提供多少空間與彈性去調整，讓兩個人在各種壓力下面，長出更多生命的韌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