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八十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台灣省長宋楚瑜向省議會報告施政。在結束之前,他忽然石破天驚地宣布,他已向國民黨請辭中常委,向政府請辭省長。
他收拾起講稿,步下議會的發言台。就當時的情形看,他也可能就此步下了政治舞台。對於議會和省民多年來給他的支持,他說了四聲謝謝--一句是國語,一句是閩南語,一句是客家話,一句是原住民話。在那個時際,宋楚瑜大概沒有心情賣弄他的語言天才,這是他近年來一貫要顯示的:他是一個全方位的「新台灣人」。
什麼是「新台灣人」呢?宋楚瑜八十五年四月二日在省議會提出「新台灣人主義」,主要精神在族群融合。第二天的聯合報有這樣的描述:「宋楚瑜指出,住在台灣的中國人,從民國四、五十年代白手起家,經歷七十年代的小康局面,一直到現在的富裕,如今都已習慣了這種自由民主的生活方式,也都不願意因兩極化的意識形態之爭,造成社會的混亂。在這裡的人,結合地緣、人脈和情感,願意和中國大陸和平往來,但更珍惜半世紀以來共同打拚的成就,也就是在政治上追求民主自由,在經濟上追求開放發展,不分族群,和衷共濟;這種精神,他稱之為「新台灣人主義」。他並且以英文「我們雖小,但我們偉大」形容「新台灣人」。」
宋楚瑜提出「新台灣人主義」,當天在省議會就有不同的反應。
在民進黨方面,葉宜津議員說,早在四、五年前,她和多位「台灣教授協會」成員即提出「族群融合」的「新台灣」觀念,並在全省辦了幾百場說明會來闡釋宣揚,所以宋楚瑜「新台灣人主義」是抄襲民進黨的主張。
在新黨方面,楊泰順議員表示,他兩年前就曾出書,從政治、經濟、文化、哲學等角度,有系統地討論過「新台灣人」思想,宋楚瑜提出的概念還相當膚淺。
在國民黨方面,反應相當奇特,可以周錫瑋議員為代表。他認為,總統直選國民黨能贏,主要是反中共暴力及反台獨,所以宋楚瑜的「新台灣人主義」應改為「新中華人主義」。他提醒宋楚瑜不要走偏了,使老百姓誤以為國民黨走「新台獨」路線。
統獨問題、省籍問題是台灣生存發展的致命傷,最好少談;但有時為了討論問題,又不能不談。我們可以這樣說:族群融合是一件高難度的事,不能只靠嘴巴講,更要靠身體力行。葉宜津議員說,他們多年前就提出族群融合的「新台灣」觀念了,可是費希平冒坐牢的危險參與民進黨創黨,林正杰為民進黨在街頭打拚,最後都不能不黯然離去。新黨是平均教育水準相當高的精英政黨,深悉族群融合的重要與必要,但建黨多年,在這方面的努力似仍嫌不夠,社會多少仍把他們看成是「外省人黨」。至於國民黨,說來實在諷刺之極,雖然它坐擁正統地位,聲言國家統一,可是在他人眼裡,國民黨人中懷有分離意念者,怕也不在少數。
「新台灣人」何處去?
倒是宋楚瑜,這幾年主動融入台灣本土社會,其用力之勤,用心之深,套句流行話,真是「一步一腳印」。
其一、他效忠和支持第一位台灣人總統李登輝先生,為他獻策,替他衝鋒陷陣;也希望經由李總統的援引而進入「新台灣」政治主流。
其二、他一再表示受恩於台灣鄉土,「吃台灣米,喝台灣水」,所以要回饋,要報恩。
其三、他以五十之年,勤學閩南話,也勤說閩南話,作為他認同和獻身台灣的一個標幟。
其四、自從到中興新村之後,從省主席到省長,宋楚瑜跑遍了三百零九個鄉鎮,而且跑了不止一遍。他主動為地方發掘問題、解決問題。他督促所屬提高服務效率,使大家不敢懈怠。他與省議會相處大體不錯,亦非北高兩市可比。宋楚瑜以台灣省為實驗室,來驗證他的「新台灣人主義」。
宋楚瑜的努力,從某一方面講,沒有白費。他認同了台灣,台灣民眾也接納了他。他請辭之後,各地民眾安慰他、挽留他、支持他,真情流露;對於正月辭官的宋楚瑜,這大概是隆冬裡的暖流。而元月五日公布的「大學生看政治人物」的民意調查,陳水扁、馬英九和宋楚瑜是大專青年最推崇的人。
不過宋楚瑜服務的對象雖然是省民,但省民投完票之後,左有他政治生命的卻不再是那些「鄉親」,而是在台北高樓衙門裡的人物。宋楚瑜忽略了這一點,犯下不少錯誤。
他高分貝「炮打中央」。在他也許認為,「中央」的土地和財源的大部分在台灣省,省府當然有權說話;但「中央」恐怕會覺得,「諸侯」不管有多大,「地方」就是地方。
他常解釋,自己的意見都是「對事不對人」。但事和人卻分不開,涉及到「事」的某些「人」,一定是「點滴在心」。
為了對得起省民,他自許要做個「鄉土」的省長,不願做個「鄉愿」的省長。但在中國官場,鄉愿有時是必要的「自衛術」,宋楚瑜不應該不了解。
宋楚瑜提出的「新台灣人主義」,嚴格說,沒有太多的具體內容,你可以把它看成一種政治詞彙,或者是政治動員口號;而且,說說就過去了,也沒有人認真推行。但無論如何,它能契合台灣當前的環境,為生活在這個島上的人所共同需要。大家除了一起融為「新台灣人」之外,看不出還有更好的出路。
在政界,宋楚瑜不是一個沒有爭議的人,「主流」派未必完全放心他,「非主流」人士又把他看成「貓腳爪」。但是宋楚瑜標榜的「新台灣人」觀念,應該沒有什麼爭議,也不應「因人廢言」。只是隨著這個人「請辭待命」,在政壇上徘徊失據,現在再來談論或推動「新台灣人主義」,不僅更困難,恐怕還不合時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