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
離婚四年之後,我終於離開了原本的「家」。從五口之家到恢復單身,自然感觸良多。
孩子們告訴我,以前沒感覺到媽媽有多重要,因為天天都看得到我。當大家都離開這個「家」之後,才體會到媽媽每天在家煮晚飯等他們回來,是多麼大的安定力量。他們從沒感覺到父母的感情出問題,是因為我每天在努力地維持著這個家的溫度。
當他們陸續離開家,才開始體會我這二十多年來每天的堅持,我一直珍惜、忍耐、試圖保全的,其實就是他們,就是這個「家」。
不過這個家,在鑫濤與我離婚、大女兒結婚、二女兒出國留學、小兒子當兵之後,不得不解散,於是,我又變成了一個人。
小女兒出國期間我們持續保持通信,雖然距離遠了,心靈卻更靠近。她有天在信裡跟我說,他們三個孩子很希望也很期待我能夠找一個好的對象,不希望我就這麼一直孤孤單單地一個人住。
我心裡想,何必呢?但在朋友的介紹之下,還是認識了王子平先生。他是已經退休的醫院主任秘書,大我十二歲,也屬馬。他的太太過世了,有五個孩子,也都已經成年。他很照顧我,而且知識淵博,從法律到醫學都有所涉獵,許多朋友遇到疑難雜症都會請教他的意見,他也樂於協助,是個很懂得過日子的人。
一開始我完全沒有想過要再婚,但後來想有個老伴也好,幾經思量,終於決定接受他的求婚。
子平對我確實很貼心,他知道我第一次婚姻沒有度過蜜月,我們婚後他馬上安排了為期一個月的歐洲蜜月旅行。旅行結束前,他還送了我一個神秘禮物,打開來一看,竟然是一件長度及膝的貂皮大衣!但我當時整個人愣在那裡,因為大衣的樣式實在太華麗了,忍不住脫口而出:「哇!怎麼是這個樣子的!」他呵呵一笑,完全不介意。後來我越想越好笑,原來我的個性始終如一,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不管面對誰,都不勉強自己投其所好、虛偽奉承,好在他願意包容。
我們兩人都喜歡寫字、畫畫,他寫得一手好字,很多我的畫就由他題字,在他八十歲那年我們還一起開了聯名書畫展。夫妻到了這個年紀還能夠有共同的興趣,確實不容易。
後來他的年紀大了,身體機能逐漸退化,開始出現失智的狀況。 那段時間我們在家裡,他會不停地站起來走一走,又坐下來,一直重複相同的動作,醫生說這是種無意識的行為。他經常搞不清楚時間,忘記自己吃過飯沒有,每次他問:「該吃飯了吧?」我就指著時鐘告訴他:「現在六點半了,我們都五點半開飯的,已經吃過了,記得嗎?」我知道他只是忘了,再告訴他一次就好。
但人一旦開始老化衰退,就很難停止,十年間他頻繁地進出醫院,兩次中風,好不容易復原了一陣子,又罹患膀胱癌。他的五個孩子都不在身邊,我不放心假手他人,堅持親力親為照顧。
那時候我也七十多了,老人照顧老人當然不容易,可能是長期照顧病人的心理壓力,導致我的胃食道逆流反覆發作,胃酸灼傷喉嚨,又造成久咳不癒。直到他往生前的最後一年多,在我的兒女再三勸說之下,我才請了外籍看護當幫手,但他終於還是走了,享年八十九歲。
本文節錄自:《往事浮光》一書,林婉珍著,皇冠文化出版。